第8章

青木门的山门藏在云雾里,石阶从山脚盘到山腰,像条青灰色的蛇。小囡囡跟着修士们往上走,小布鞋踩在石阶上,发出“哒哒”的轻响。路边的药田开着紫色的花,香气像被晒过的野菊花,暖融融的。

宗门不大,几座青砖瓦房围着个练武场,场边立着块一人高的玉石,玉石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淡淡的光。

“那是测灵玉,”带她来的青布道袍年轻人说,他叫林清,是青木门的弟子,“能测出你们的修炼天赋。天赋好的,能进内门学真本事;就算天赋普通,宗门也会教你们些粗浅功夫,以后能自保。”

孩子们站在练武场中央,你挤我我挤你,眼睛都盯着那块测灵玉。扎小辫子的女孩攥着布兔子,指节发白;抱铁环的男孩把铁环塞进怀里,手在裤子上蹭了又蹭。小囡囡站在最后,怀里的青铜面具硌着胸口,小指上的戒指凉飕飕的——她不懂什么是修炼天赋,只觉得这块玉像哥敲面具时用的铜片,冷冰冰的,没什么意思。

“按年龄大小,一个个来。”掌事的长老站在测灵玉旁,他穿着灰布道袍,胡子花白,手里拄着根木杖,杖头刻着片叶子。

第一个上去的是大女孩,她比小囡囡大两岁,一直抱着小弟弟。她伸出手,轻轻按在测灵玉上。玉石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泛起淡淡的白光,像蒙了层雾。

长老叹了口气:“凡骨,能引气入体,难成大器。”

大女孩低下头,默默地走回队伍,继续抱着小弟弟。小弟弟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胳膊,像在安慰她。

接着是扎小辫子的女孩。她的手刚按上去,测灵玉就泛起了浅绿的光,虽然淡,却比白光亮些。长老点了点头:“灵骨,中上之资,可入外门。”女孩的眼睛亮了,攥着布兔子的手松了些,嘴角露出点笑。

抱铁环的男孩上去时,测灵玉泛起了黄光,比绿光又亮了些。长老捋了捋胡子:“顽骨,却有股蛮力,适合练体术。”男孩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把怀里的铁环拿出来,在手里转了转。

孩子们一个个上去,测灵玉的光有亮有暗,大多数是淡淡的白光,偶尔有几个泛起浅绿或黄光。小囡囡站在最后,看着测灵玉上的光起起灭灭,像南岭夜晚的萤火虫,亮一下,又暗了。

“最后那个娃娃,你也来试试。”长老的目光落在小囡囡身上。

她慢慢走过去,怀里的青铜面具蹭着衣襟,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抬起手,小指上的铜戒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当她的指尖快要碰到测灵玉时,突然顿了顿——她想起哥的血能让铜片发光,可她的血只是红的,不会亮。

“别怕,按上去就好。”林清站在她身边,声音很温和。

小囡囡点点头,把小手按在了测灵玉上。

玉石冰凉,像在南岭摸过的露水。过了很久,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有白光,没有绿光,连点雾气都没有,就像块普通的石头。

练武场里静悄悄的,其他孩子都看着她,眼神里有同情,也有好奇。长老皱了皱眉,用木杖轻轻敲了敲测灵玉:“再用点力。”

小囡囡把掌心贴紧玉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怀里的青铜面具突然微微发烫,像被太阳晒过的铜块。她的指尖渗出点血——刚才捡铁环时被划破的伤口还没好,血珠滴在测灵玉上,瞬间被吸收了。

就在这时,测灵玉的表面突然泛起一层极淡的金芒,像撒了把碎金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金芒只持续了一瞬,就消失了,玉石又恢复了冰冷的样子。

长老愣了愣,凑近看了看,又用木杖敲了敲,没发现异常。他摇了摇头:“也是凡骨,而且……灵根闭塞,怕是连引气入体都难。”

小囡囡默默地收回手,指尖的血珠已经干了。她摸了摸怀里的青铜面具,面具的温度又退了,变回了原来的凉。她不难过,因为她本来就不想学什么修炼——她只想找哥。

“长老,”林清突然开口,“这孩子身世可怜,虽无天赋,却心性坚韧。宗门的杂役院正好缺人,不如让她留下吧?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长老看了看小囡囡,又看了看她怀里的青铜面具,叹了口气:“也罢,都是苦命的孩子。你们几个凡骨的,就去杂役院帮忙;灵骨和顽骨的,随我去外门登记。”

孩子们被分成了两拨。扎小辫子的女孩和抱铁环的男孩跟着长老走了,走之前,女孩回头看了小囡囡一眼,挥了挥手里的布兔子。大女孩抱着小弟弟,跟着小囡囡往杂役院走,杂役院在宗门的最西边,是几间低矮的土房,院里堆着劈好的柴火和待洗的道袍。

“以后我们就住这儿啦。”大女孩给小囡囡找了个靠窗的铺位,铺位上铺着干草,虽然硬,却比麻袋舒服,“我叫阿春,你叫什么?”

小囡囡指了指自己的面具,又指了指小指上的戒指,小声说:“囡囡。”

“囡囡,好听。”阿春笑了,露出颗小虎牙,“以后我们一起劈柴、洗衣,等攒够了钱,我就去给弟弟治病。”她怀里的小弟弟咳嗽了两声,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小囡囡点点头,把青铜面具放在枕头边,戒指套在小指上,卡得紧紧的。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面具上,“嘴巴”似哭非笑的模样,在光里泛着暖。

她知道,自己可能永远学不会那些发光的剑术,也练不成能飞的本事。她只是个凡体,血不会发光,手按在测灵玉上,连点白光都没有。

可那又怎样呢?

她有青铜面具,有铜戒指,有哥留下的念想。

她可以劈柴,可以洗衣,可以慢慢攒力气。等力气够了,她就离开这里,继续找哥。

哪怕哥在星星上,在鼎碎片里,哪怕她只是个凡体的小娃娃。

杂役院的钟声响了,“当——当——”,像哥在破庙敲的铜片。小囡囡站起来,跟着阿春去后院劈柴。斧头很重,她握不住,只能用小石子把柴禾砸断。砸着砸着,她的指尖又渗出点血,滴在柴禾上,像颗小小的红莓。

阳光从院墙上爬过来,照在她的破褂子上,照在她握石子的小手上,也照在枕头边的青铜面具上。面具的“眼睛”圆洞里,好像映着哥的影子,左眉骨的鼓包,在光里轻轻颤着。

哥,囡囡有地方住了。

哥,囡囡在攒力气呢。

哥,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