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江钊回复的那两个干巴巴的字——“嗯。药。”投入星欣灿混乱的心。
“嗯。” 是收到了他的道谢?还是表示知道了?
“药。” 是提醒他记得吃?还是仅仅陈述他买了药这个事实?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没有标点符号。像他这个人一样,生硬,直接,让人捉摸不透。
可偏偏是这样的回复,却让星欣灿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心里那团乱麻似乎被这两个字轻轻拨动了一下,缠绕得更紧了。
他撑着那把沉甸甸的深蓝色雨伞,站在渐渐停歇的夜雨中,冰凉的伞柄硌着掌心。雨丝变得细密轻柔,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胃药盒坚硬的棱角抵着他的手心,毛巾柔软的触感包裹着指尖。
“嗯。药。”
星欣灿在心里无声地重复了一遍。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感觉弥漫开来。有点空落,有点茫然,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回应了的奇异感觉。不再是石沉大海,不再是彻底的无视。
他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冷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试图压下心头的躁动。收起手机,不再看那个对话框。他撑着伞,慢慢走回宿舍。脚步依旧有些沉重,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每一步都踩在绝望的泥泞里。
回到宿舍,意料之中地迎来了室友关切(或者说八卦)的目光。
“哟,老星,回来啦?这伞够霸气啊!”室友A一眼就看到了那把存在感极强的长柄伞。
“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没事吧?”室友A凑近了一点,带着点探究。
星欣灿含糊地应了一声,把伞小心地靠在墙角,避免雨水弄湿地板。
他默默地把空杯子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他把那条浅灰色的毛巾仔细地搭在椅背上晾着,把那盒胃药放进了自己桌面的抽屉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低声说:“没事,淋了点雨,有点累,先睡了。” 说完,也不等室友再问什么,便径直爬上床铺,拉上了床帘,将自己隔绝在那个小小的、私密的空间里。
室友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耸耸肩,也识趣地不再追问。宿舍里很快响起了游戏音效和低声的交谈。
床帘内,星欣灿却没有立刻躺下。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着,抱着膝盖。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
他能听到室友们压低的说话声,能闻到那条毛巾散发出的、淡淡的、干净的棉布气息,还有…抽屉里那盒胃药若有若无的药味。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照亮了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他再次点开那个对话框。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两条信息:
他发的:“伞,谢谢。”
江钊回的:“嗯。药。”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屏幕。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雨夜里便利店的每一个细节:江钊冲进来时浑身湿透的急切,抓住他手腕时不容置疑的力道,买伞时的干脆利落,放下伞时那句“别淋湿了。”,给他擦头发时笨拙到让人心头发紧的动作,还有最后那句仿佛耗尽力气才挤出来的“没想看你哭”…
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冲击力。下午楼梯间里那些泣血的控诉和愤怒,在雨夜的冲刷和这三样实打实的“证据”(伞、药、毛巾)面前,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一种强烈的、想要确认什么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点开输入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心跳在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清晰。他想问:
“你为什么回来?”
“你…淋雨回去,没事吗?”
“你…是不是…”
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所有的问题都化作了屏幕上几个颤抖的字符:
“你…淋湿了。”
点击发送。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床帘内显得格外清晰。星欣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像等待宣判的囚徒,屏住了呼吸。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为什么要发这个?江钊会怎么想?会觉得他矫情?多管闲事?还是…会像下午那样,觉得他在质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黑暗重新笼罩下来。星欣灿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果然…不该发的。他又在自作多情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自嘲地想把手机扔到一边时——
嗡!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在黑暗中刺得星欣灿眼睛一眯。他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心脏狂跳着点开屏幕。
锁屏界面上,清晰地显示着新消息预览:
发送人:江钊。
内容只有两个字:
“没事。”
没事。
星欣灿死死盯着这两个字,仿佛要把它刻进视网膜里。依旧是那么简短,那么生硬,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可是…他回了!他看到了!他没有无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星欣灿的头顶,让他脸颊微微发烫。
他像是做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又像是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紧张、兴奋、还有一丝隐秘的雀跃交织在一起。他手指有些颤抖地再次点开输入框。
这一次,他几乎没有犹豫,指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飞快地打出了三个字:
“药,我吃了。”
点击发送!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星欣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靠回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光和他剧烈的心跳声。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一条接一条地给江钊发消息。可是…停不下来。
他紧紧盯着屏幕,等待着。这一次,等待不再那么煎熬,反而带上了一种隐秘的期待。
嗡!
回复来得比上一次更快!
依旧是江钊。
依旧只有两个字:
“嗯。睡。”
嗯。睡。
星欣灿看着这两个字,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还是那么简短生硬,但这句“睡”,似乎…带上了一点别的意味?
是命令?
是关心?
还是单纯的结束对话?
他分不清。但他知道,今晚的对话,到此为止了。再发下去,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他慢慢地把手机放在枕边,屏幕的光渐渐暗下去。他躺了下来,拉高被子。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望着床帘顶模糊的黑暗。
窗外的雨似乎彻底停了。宿舍里很安静,只有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和偶尔翻身的声音。
胃部的不适感在放松下来后似乎又隐隐浮现,但他没有去动抽屉里那盒药。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几句简短的对话:
“伞,谢谢。”
“嗯。药。”
“你…淋湿了。”
“没事。”
“药,我吃了。”
“嗯。睡。”
江钊的每一个回应,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他摇摇欲坠的心房上,砸开了一道又一道细微的裂痕。愤怒和恐惧的坚冰似乎在融化,露出了底下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被看见的柔软。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淡淡洗衣液香气的枕头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紧握伞柄时那种沉甸甸的、被保护的感觉。
那条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散发着干净的气息,仿佛还带着那个人笨拙的触碰。
“嗯。睡。”
星欣灿在心里无声地重复了一遍。他闭上眼睛,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带着巨大疲惫和一丝微弱暖意的平静。雨后的夜,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