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崖底的岁月，恍若隔世。
一个月的时光，对于曾经身为天骄的楚霄而言，不过是数次闭关的弹指一挥间。
但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与死亡和绝望的抗争。一个月，足以让他脱胎换骨。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崖壁上一块被他观察了整整十日的巨大岩石，终于被他以淬体境五重的力量硬生生推开。
岩石之后，并非实心山体，而是一条被植被与碎石掩盖的、向上倾斜的狭窄通道。
这是他利用本源之眼，在无数次勘破崖壁结构后，找到的唯一生路。
通道内漆黑湿滑，换做之前的楚霄，恐怕早已丹田破碎，沦为骸骨。
但如今，不灭天功淬炼过的肉身充满了力量，本源之眼更是能在黑暗中洞悉一切障碍。他步伐稳健，向上攀爬，心中的信念从未如此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缕刺目的阳光从通道尽头射入，照亮他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时，楚霄知道，他回来了。
他贪婪地呼吸着崖顶新鲜的空气，那带着青草与泥土芬芳的气息，仿佛是世界上最甘醇的美酒。一个月前的那个血色夜晚，他被从云端拽入地狱；一个月后，他从地狱爬回了人间。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青阳城那熟悉的轮廓，就在数十里之外。
没有丝毫停歇，楚霄展开身形，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他如今的速度，比之淬体境五重时只快不慢，身形在林间穿梭，带起一阵阵劲风。只是，他不再像以往那般张扬，浑身的气息内敛到了极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犹如一头潜伏在暗处的孤狼，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越是靠近青阳城，他心中的情绪就越是复杂。
有对父亲的担忧，有对那几个背叛者的滔天恨意，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家族的期盼。他失踪了一个月，父亲想必已经急疯了，或许已经对林家和苏家兴师问罪。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距离青阳城外门约莫五里的一处驿站小镇，楚霄停下了脚步。他需要先弄清楚这一个月来城中发生的变化。
他现在这副模样，衣衫褴褛，面容因为一个月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得骇人。他走进一家裁缝铺，用身上唯一值钱的、从妖狼身上剥下的狼皮，换了一件最普通的灰色麻布长袍，外加一顶足以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
随后，他走进了小镇上人流最杂，也最容易听到消息的“迎风茶馆”。
茶馆内人声鼎沸，三教九流汇聚于此。楚霄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便将斗笠压得更低，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耳廓微动，将四周的谈话声尽数收入耳中。
“听说了吗？再过三天，就是咱们青阳城第一天才，林家少主林风，和苏家明珠苏晴小姐大婚的日子了！”
“这谁不知道啊！听说那场面，啧啧，城主府都派人送去了贺礼，整个青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这可是咱们青阳城百年不遇的盛事！”
楚霄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青瓷茶杯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林风，苏晴。
大婚？
何等可笑！那本该是他的婚礼！那本该是他楚霄的女人！如今，却要与那个背叛他的挚友，那个亲手挖出他龙魂的凶手成婚！
一股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杀意在他胸中疯狂翻涌，他周身的气温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杀意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现在冲动，除了暴露自己，毫无用处。他要听下去，他要知道得更多。
邻桌几个走南闯北的商贩，显然对青阳城的内部消息更为清楚。
一个胖商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光知道他们要大婚，可知这林风少主是如何在短短一个月内，从一个一流天才，一跃成为青阳城公认的第一天骄的？”
“哦？此话怎讲？不是说林少主本就天赋异禀吗？”
“屁！我可是有内幕消息。”胖商人得意地说道，“听说啊，在一个月前，林风少主不知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竟是觉醒了传说中的伴生龙魂！一朝觉醒，修为一日千里，如今已经稳稳踏入了凝气境，据说连老一辈的强者，都不敢轻易接他一招了！”
“什么？伴生龙魂？那不是传说中只有开国皇室和顶尖世家才会出现的逆天体质吗？”
“谁说不是呢！如今的林家，因为出了这么一位真龙，地位水涨船高，俨然已经有了压过楚家，成为青阳城第一家族的势头了！否则苏家那么高傲的家族，怎么会如此急切地将女儿嫁过去？”
伴生龙魂！
这四个字，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楚霄的心上。
那是他的龙魂！是他从出生起就与之共生，早已融为一体的龙魂！如今，却成了林风平步青云的资本，成了他接受万人敬仰的荣耀！
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残忍！
楚霄的指甲已经深深刺入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混入茶水之中，染开一抹淡淡的腥红。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夜晚，感受到了脊骨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另一段对话，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说起来，这林家崛起，楚家倒是没落得厉害啊。想当初，楚家的少主楚霄，那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压得同辈喘不过气来。可惜了，天妒英才啊。”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佣兵叹息道。
旁边的人立刻接话：“可不是嘛！一个月前，楚家突然对外发布讣告，说楚霄少主在城外修炼时，不幸遭遇强大妖兽袭击，已经……暴毙了。唉，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就这么没了。”
“暴毙？”胖商人嗤笑一声，“这里面门道可多着呢。我听到的版本是，楚霄是因为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死的。还有一个版本更离谱，说是他觊觎苏晴小姐美貌，欲行不轨，被林风少主撞见，失手打死的。反正啊，人是没了，楚家自己都发了讣告，这事儿就算盖棺定论了。”
“楚家也真是的，自己儿子死了，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你看现在，林家和苏家都要联姻了，他们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家主楚天阔更是称病不出，整个楚家都由大长老在主持。我看啊，楚家这青阳城第一家族的名头，是彻底保不住了。”
轰！
最后一段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楚霄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暴毙！
楚家竟然对外宣布，他已经死了！
难怪，难怪林风和苏晴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举办婚礼！难怪这一个月来，青阳城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关于他失踪的波澜！原来在他的家族眼中，他这个曾经的骄傲，已经成了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死人！
父亲被软禁了吗？还是……他也参与其中？
不！不可能！楚霄猛地摇头，他了解自己的父亲，楚天阔绝不是那种人。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楚家，出内鬼了！而且这个内鬼的地位极高，高到足以在他失踪之后，联合外人，压制住家主，掌控整个家族的话语权！
大长老！
楚霄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张素来威严，此刻却显得无比阴冷的面孔。
原来如此。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一场针对他的，完美无缺的阴谋。挚友的背叛，胞弟的暗算，未婚妻的毒害，再加上家族内部的叛徒……
他们联手，将他从天堂推入地狱，夺走了他的一切，甚至连他存在过的痕迹，都想抹得一干二净。
噗嗤！
楚霄手中的茶杯再也无法承受那股恐怖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化为了一捧齑粉，随着他手掌的松开，簌簌落下。
邻桌的喧嚣还在继续，他们还在高谈阔论着林风的天纵奇才，还在艳羡着他与苏晴的天作之合，还在感叹着楚霄的英年早逝。
这些声音，落在楚霄的耳中，都化作了世界上最尖锐的嘲讽。
他缓缓起身，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转身走出了茶馆。
站在小镇的街口，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曾经带给他无尽荣耀与温暖，如今却变得冰冷而陌生的青阳城。
阳光依旧明媚，街道依旧繁华，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不再是楚家少主楚霄。
他只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决心复仇的孤魂。
“林风，楚凡，苏晴，还有楚家的叛徒们……”
楚霄站在风中，斗笠下的双眸，已是一片不见底的幽暗与森寒。
“洗干净脖子，等着我。”
“我楚霄……回来了。”
话音落下，他转过身，不再有丝毫留恋，朝着青阳城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的身影，在阳光的斜射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萧瑟与决绝。
那里，有他失去的一切，也有他将要亲手讨回的所有血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