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玄那狂热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静室之内，再次陷入了一种更为凝滞的死寂。
空气中，茶香依旧，但气氛却变得无比压抑。
楚雄长老没有再坐下，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双浑浊却锐利的老眼，死死地盯着楚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他的呼吸有些粗重，胸膛在微微起伏，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之前所有的试探、怀疑、猜测，在楚霄展露出那神乎其神的丹道见解后，已经在他心中汇聚成了一个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答案。
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没有再用小友或者阁下这样的称呼，而是用一种近乎梦呓，却又无比清晰，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轻轻地、试探性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霄儿……是你吗？”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静室中轰然炸响。
楚霄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猛然一滞。
尽管他早已将情绪深埋心底，尽管他用斗笠和面罩隔绝了自己的容貌，但在听到这个阔别一月，恍若隔世的称呼时，他那颗被仇恨包裹得如坚冰般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狠狠一颤。
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楚，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上喉头。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在这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股原本被他刻意收敛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失控的潮水，不受控制地向四周逸散开来。
静室内的温度，仿佛凭空下降了十几度，桌上的茶水，甚至冒出了一丝丝袅袅的白气，那是被极寒之气所激发的。
楚雄长老距离最近，感受也最为真切。他只觉得一股如同万年冰窟般的寒意将自己笼罩，那股凛冽的杀气，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股杀气，他太熟悉了！
这正是楚家霸道功法修炼到高深境界后，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威势！只不过，眼前这股气息，比之以往楚霄身上的，要浓烈、要纯粹、要冰冷千百倍！
是了！一定是他！
楚雄再无怀疑。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瞬间变得通红，两行浑浊的老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他那沟壑纵横的脸颊滚滚而下。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他哽咽着，声音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他猛地向前两步，却又在距离楚霄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能感受到楚霄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那是经历了何等惨烈的背叛与痛苦，才能形成的绝望壁垒。
他不敢去触碰，只能任由老泪纵横。
楚霄缓缓放下茶杯。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坚硬的瓷杯之上，竟因为他无意识间用力过猛，而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裂痕。
他抬起头，斗笠的阴影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面罩，冷冷地注视着楚雄。
“长老，我父亲……他还好吗？”
他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但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最好的承认。
听到这个问题，楚雄脸上的激动之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怆与愤怒。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紧紧攥住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家主他……他不好！一点都不好！”
楚雄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霄儿，在你‘遇害’的消息传回家族的那一天，家主他……当场就口喷鲜血，昏死了过去。醒来之后，一夜白头！”
“轰！”
楚霄的脑海中仿佛有座火山轰然爆发。
父亲一夜白头！
这个画面，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吞噬的狂暴杀意，再次汹涌而出，静室内的桌椅，都开始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楚雄感受到这股恐怖的气息，心中一惊，连忙继续说道：
“家主他不相信你会无故前往黑风崖那种凶险之地，更不相信你是失足坠崖！他说，这背后一定有阴谋！所以，他不顾长老会的反对，动用了家族的暗卫，想要彻查此事！”
楚霄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他就知道，以父亲的精明和对自己的了解，绝不可能相信那种漏洞百出的说辞。
“然后呢？”他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问道。
“然后……就遭到了大长老楚渊龙的疯狂阻挠！”楚雄咬牙切齿地说道，“楚渊龙联合了家族中超过半数的长老，以‘家主因丧子之痛而神志不清，恐会为家族招来祸端’为由，处处掣肘，让家主的调查寸步难行！”
“楚渊龙！”楚霄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楚家大长老，楚渊龙，一个野心勃勃，觊觎家主之位多年的老狗！
楚霄早就料到，楚凡和林风那两个废物，绝对没有能力和胆魄在楚家内部做到一手遮天。他们的背后，一定有楚家的某个高层在支持，甚至就是主谋！
现在，这个主谋浮出水面了。
“他们，仅仅是阻挠吗？”楚霄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楚雄却能听出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何止是阻挠！”楚雄的声音充满了悲愤，“就在半个月前，楚渊龙联合了楚凡，召开了一场长老会。在会上，楚凡那个畜生！他……他当众宣布，说他获得了天大的机缘，修为已经突破到了淬体境九重，并且即将凝聚气旋，踏入凝气境！”
“而楚渊龙那个老贼，则立刻借题发挥！他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楚家不能因为一个死人，就耽误了家族的未来！他提议……提议让楚凡那个畜生，暂代少主之位，等他日后修为有成，再接任家主之位！”
“他们……他们怎么敢！”楚霄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无比狂暴，他身下的椅子，在一瞬间“嘭”地一声，被无形的气劲压成了齑粉！
一个弑兄的叛徒，一个剥夺他龙魂的凶手，如今，却要取代他，成为楚家的新希望？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荒谬，也最恶毒的笑话！
楚雄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艰难地继续说道：“家主自然是当场雷霆震怒，要亲手清理门户。可是……可是楚渊龙早有准备，他联合了执法堂，说家主情绪失控，强行出手，已经不适合再执掌家族。最终……最终在长老会的投票表决之下，他们……他们暂时剥夺了家主的家主之权！”
“现在，家主被他们以‘静养’为名，软禁在了他自己的‘天阔院’里，不允许任何人探视！而楚渊龙，则以代家主的身份，伙同楚凡那个畜生，彻底掌控了整个楚家！我们这些忠于家主的老人，也都被他们用各种手段架空了权力！”
一番话，终于说完。
静室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楚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中的郁结之气，仿佛也随着这番话吐出了不少。
而楚霄，在经历了最初的狂暴之后，却反而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
他身上的杀意和寒气，如同潮水般退去，收敛得一丝不剩。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但楚雄知道，这不是平息，而是极致的愤怒与仇恨，被压缩、被凝聚到了一个临界点。这死寂的平静之下，蕴含着的是足以焚天煮海，颠覆一切的滔天怒火！
良久。
楚霄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恢复了原本的清朗，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大长老，楚渊龙。”
“我的好弟弟，楚凡。”
“我会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一万倍的代价。”
“我会让他们，跪在父亲的面前，用自己的血，来洗刷他们的罪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