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杀人夜。
青阳城的夜，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安宁的，但对于楚霄来说，却浸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如一尊沉默的雕像，潜伏在楚家府邸对街最阴暗的角落，双眸死死地盯着那座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府邸。
朱红的大门依旧威严，门前悬挂的灯笼，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晕，将门楣上“楚府”二字照得清晰。
然而，这光芒在楚霄眼中，却比寒冰更加冰冷。这里曾是他的家，是他的根，如今却成了一座囚禁着父亲，盘踞着仇敌的龙潭虎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紧紧握住了身后玄铁重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个月前，他就是从这扇大门，意气风发地前往林家，准备迎接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而今，他却只能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幽魂，在暗中窥伺着自己的家。
“楚凡，林风，苏晴……”
楚霄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淬毒的钢针，深深刺入他的神魂。滔天的恨意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但他强行将这股狂暴的情绪压了下去。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冲动只会让他万劫不复。
深吸一口气，他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取而代的是一片深邃如渊的冷静。今夜，他不是来复仇的，他是来探查的。父亲是生是死，楚家如今的局势究竟如何，他必须亲眼确认。
夜色，是他最好的伪装。
楚霄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身之处，绕到了楚家府邸的侧面。
这里是一段高达十余丈的围墙，墙体光滑，寻常人难以攀越。但对于淬体境五重的楚霄而言，并非难事。真正的麻烦，是墙头之上，以及府邸内部那些无处不在的巡逻守卫。
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再次隐匿于阴影之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当他再度睁开双眸时，一抹微不可察的玄奥光芒自瞳孔深处一闪而过。
【本源之眼，开！】
刹那间，眼前的世界彻底变了模样。
原本漆黑的夜色被一层淡淡的灰色所取代，所有的物体都以一种能量线条的形态呈现在他的视野中。府邸之内，十几个散发着微弱红光的人形轮廓，正沿着固定的路线缓缓移动。这些便是巡逻的守卫。他们的移动轨迹，在楚霄眼中化作一条条清晰可见的红色光带，光带的颜色深浅，则代表着对方修为的高低。
他清晰地看到，这些巡逻队之间存在着某种规律，每隔大约一百息的时间，在东侧的第三段围墙附近，就会出现一个长达三息的视野盲区。
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了墙头某些位置，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能量波动。
那是被人布置下的微型警戒阵法，一旦有未经许可的活物翻越，便会立刻示警。这些阵法的能量节点和薄弱之处，在他的本源之眼下，同样无所遁形。
“果然，整个楚家的防卫，已经完全变了。”楚霄心中冷哼。
这些巡逻的路线和警戒阵法的布置手法，都带着明显的林家风格，而且守卫的数量比以往多了近一倍，盘查之森严，说是铁桶一般也不为过。
若非有本源之眼，他今夜想要潜入，恐怕刚一翻上墙头就会被发现。
时机在等待中到来。当两支巡逻队交叉而过，那个短暂的盲区出现之时，楚霄动了。
他的身体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然飘起，脚尖在墙壁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灵猫般翻上了高墙。落地的瞬间，他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警戒阵法的触发点，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成功潜入！
楚霄贴着墙根的阴影，迅速向府邸深处移动。越是深入，他的心就越是往下沉。一路上，他看到的守卫，超过七成都是生面孔，他们身上的服饰虽然换成了楚家的样式，但眉宇间那股桀骜之气，以及看向周围的警惕眼神，都证明了他们并非楚家旧部。
这些人，是林风的人。
在一个假山之后，楚霄停下了脚步，前方不远处，两个守卫正靠在廊柱上低声交谈，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配合楚霄远超常人的听力，却足以听得一清二楚。
“真他娘的晦气，本来以为跟着林风少爷拿下楚家能捞到什么好处，结果却被派来看守这破宅子，连酒都不能喝。”一个略显粗犷的声音抱怨道。
“知足吧你，起码我们现在是主子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得意，“你没看到楚家以前那些护卫，现在见到我们都得点头哈腰的？我听说，等林风少爷和苏晴小姐下个月大婚之后，这青阳城就彻底是林家的天下了，到时候楚家也得改姓林！”
“那倒是。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被废了的家主楚天阔还真是硬骨头，都成了阶下囚了，还天天嚷嚷着要大长老给个说法，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哼，硬有什么用？大长老早就被我们林家喂饱了，现在楚家就是楚凡少爷说了算。要不是楚凡少爷念及最后一丝父子之情，那老家伙早就被……”
那人话未说完，便压低了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躲在假山后的楚霄，听着这些对话，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父亲没死！他还活着！
这个消息让他紧绷的心弦略微一松，但紧接着，是更加狂暴的怒火。父亲竟被楚凡那个逆子囚禁了！而且听他们的口气，处境岌岌可危。大长老也参与了其中，难怪，难怪他们能如此轻易地夺权。
“下个月大婚……林风，苏晴……你们真是迫不及待啊！”楚霄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缕血丝从他嘴角缓缓溢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潜行。根据刚才守卫的对话，父亲应该被关押在某个地方。他首先想到的，是楚家用来惩罚犯错族人的地牢。
当他利用本源之眼绕过数道岗哨，靠近地牢入口时，却发现那里虽然也有守卫，但戒备程度却并不算最高。他仔细观察片刻，断定父亲并不在此处。
“若不是地牢，那会在哪里？”
楚霄心中思索。
楚凡为人阴险，但骨子里却极度自负虚荣。他既然掌控了楚家，就一定会住进以前属于家主的那个庭院。而将父亲囚禁在自己曾经的居所附近，日夜监视，这种能够满足他病态心理的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
想到这里，楚霄调转方向，朝着府邸最中心，也是他最熟悉的那座庭院“听涛苑”摸去。那里，曾是他和父亲一同居住的地方。
越是靠近听涛苑，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就越是浓重。这里的守卫，实力明显比外围高出一截，甚至有几位已经达到了淬体境七八重的高手，他们如同钉子一般，驻守在各个关键位置，将整个庭院封锁得密不透风。
楚霄的身影在建筑的阴影中不断穿梭，本源之眼将所有守卫的视线死角，感知范围都一一洞悉，让他总能找到最安全的路径。
终于，他潜伏在了听涛苑外的一棵百年古树之上，透过繁茂的枝叶，望向院内。
只见庭院之中灯火通明，一队队的护卫往来巡逻，数量之多，密度之大，远超府内任何一处。而在庭院正屋的台阶上，一个身穿锦袍的青年，正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赫然便是楚凡。
在他身旁，站着一名神情倨傲的中年人，楚霄认得他，是林风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名叫林泰，修为已至淬体境九重。此刻，他竟能与楚凡并肩而立，可见林风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何种地步。
楚家的几位旧部护卫队长，正垂手站在下方，向他们汇报着什么，脸上满是屈辱与不甘，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林管事，您放心，整个楚家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绝不会出任何纰漏。”楚凡对林泰说话的语气，竟带着几分谄媚，“家父……哦不，是楚天阔，他也被看得死死的，就在东厢的静思阁里，插翅难飞。”
“嗯，做得不错。”林泰满意地点了点头，“风少吩咐了，这个老家伙暂时不能死，留着他，还能震慑楚家一些不安分的老人。等风少大婚之后，再一并处理掉。”
两人的对话，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楚霄的心上。
父亲，果然被囚禁在东厢！
他的目光立刻投向庭院东侧的那座独立阁楼，那里是他父亲平日里用来静修的地方。
此刻，那座阁楼周围，竟站着四名气息沉凝的护卫，比林泰也只弱上一线，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阁楼的门窗紧闭，从外面看不到任何景象。
楚霄的本源之眼全力运转，视线穿透了墙壁。他看到阁楼内部，一道苍老而倔强的身影，正盘膝静坐在其中，虽然气息有些萎靡，但生命之火依旧顽强。
是父亲！他还活着！
确认了这一点，楚霄心中悬着的最大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但他没有被冲动冲昏头脑。阁楼周围的防卫太过森严，硬闯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父亲尚在人世，被囚禁于静思阁；楚家已被楚凡和林风彻底掌控；大长老是叛徒；一个月后，林风和苏晴就要大婚。
够了，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
楚霄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静思阁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台阶上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将这幅画面，将这份仇恨，烙印在了灵魂最深处。
他没有丝毫留恋，身体悄然后退，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利用本源之眼，他再一次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明哨暗哨，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已经变得无比陌生的家。
站在楚府之外的黑暗中，楚霄回首望去，那府邸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家，而是一座等待他用鲜血和烈火来净化的囚笼。
“楚凡，林风，等着我。很快，我就会回来，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