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烧成灰的第七天,灵堂的香烛味儿还没散尽,我爸就领着那女人进了门。
厅堂里,我妈的巨幅黑白遗照还摆在正中,相框上缠着黑纱。照片里,她温婉地笑着,眉眼柔和,可不知怎的,那笑容在这昏黄的光线下,总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冷意,像是隔着玻璃在无声地凝视着底下的一切。
供桌上的白蜡烛还剩小半截,烛泪堆叠,凝固成丑陋的形状。我爸——曾伟强,穿着那身撑得紧绷绷的廉价西装,胸口别了朵刺眼的红绸花,正手脚麻利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我妈的灵位撤下来,塞到墙角杂物堆里,换上一个写着“囍”字的烫金红牌。
两个世界,一黑一红,死亡和苟合,挤在这逼仄的港式旧屋里,荒唐得令人窒息。
“阿明,还杵在那儿当木头啊?”我爸忙活完,喘了口粗气,搓着手,脸上有点臊,但更多的是压不住的急色和松快。他一把拉过旁边那个女人,推到我面前,“叫丽姨!以后啊,丽姨就在我们家住下了,照顾我们父子俩的生活。”
那女人——阿丽,穿着一身紧绷到快要裂开的猩红色旗袍,勾勒出过于饱满的胸臀。脸上的粉涂得煞白,衬得那张血红的嘴更加醒目,像刚啃噬过什么活物。她扭着水蛇腰上前,一股浓烈的、廉价的香水味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笑着,嘴角咧得极大,眼珠却黑沉沉的,没什么笑意,只有一种黏腻的打量,像毒蛇在评估眼前的猎物。
“叫啥丽姨呀,多见外,”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冰凉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以后,我就是你妈了。”
说着,另一只手已经从旁边的桌上端过一碗早就准备好的汤,硬塞到我手里。那碗是温的,甚至有点烫手,但一股难以形容的、像是肉放坏了炖煮后的腐臭味,却顽强地钻入我的鼻腔。
“来,乖仔,妈特意给你熬的靓汤,补补身子。瞧你瘦的。”她血红的嘴唇一开一合,眼睛死死盯着我,“以后啊,咱们娘俩好好处。”
我低头。
黄褐色的汤水,浑浊不堪,浮着一层腻白的油花和几段炖得烂糊、难以辨认的肉组织。那腐臭味儿更浓了。
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碗沿内侧——那里,粘着一小块没有完全化开的、黏糊糊的红色碎屑。
那颜色…那熟悉的缎光质感…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我妈最常用的那支口红!YSL的正红色,她省吃俭用买了很久,说涂上气色好,像香港小姐一样有精神。她病重时都舍不得扔,放在床头柜上。前几天整理遗物,我爸还嫌晦气,说要丢掉,可找遍了抽屉和床头柜,都没找到。
现在,它碎在了这碗散发着腐臭的汤里。
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碗沿磕在牙齿上,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我猛地抬头,看向那女人。她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乎咧到耳根,可那双眼睛里,只有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期待。
“喝呀,”她催促着,声音尖细起来,“妈花了好多心思熬的。快,趁热喝。”
我爸在一旁有点不自在,眼神闪烁,不敢看我,更不敢看墙上我妈的照片,只含糊道:“阿丽让你喝,你就喝点呗,别辜负…别辜负你阿姨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