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深处的五权山,云雾像扯不断的白绫,常年缠绕着青黑色的峰峦。山脚下星罗棋布着几个小村落,牛家湾是最偏僻的一个,要翻过三道垭口,蹚过两条溪流才能看见炊烟。村里有个木匠叫牛大柱,年近四十,个子比老槐树还高,肩膀宽得能扛两捆松木,一双大手布满老茧,却巧得能在核桃木上刻出会颤的蝴蝶翅膀。
一、半为神匠半混徒
牛大柱的手艺,在五权山方圆百里是块金字招牌。他打家具、架房子,从不使用铁钉,全是榫卯,结实得很。
李家坳李老栓嫁女儿,请他打一套嫁妆,光是那只红檀木衣柜就惊动了四乡八里。
他蹲在院子里刨木,刨花像雪片似的堆到膝盖高,每一片都薄得能透光。
衣柜门上雕 “百鸟朝凤”,凤凰的尾羽用细凿子刻出三十六道纹路,阳光一照,竟能看出渐变的光泽;雀鸟的眼睛是用乌木碎粒嵌的,盯着看时,仿佛下一秒就要扑棱着翅膀飞出来。
上漆那天,李老栓特意请了邻村的漆匠来帮忙,牛大柱却摆摆手:“不用,我这手艺,得配我自己调的漆。”
他把桐油熬到冒青烟,加了晒干的栀子花瓣、朱砂粉末,搅得胳膊上的青筋都鼓起来。漆好的衣柜红得发亮,却不刺眼,凑近闻只有淡淡的木香味,没有半点刺鼻的漆味。
嫁妆抬出门时,二十多个后生轮流扛,路过的妇人都围着看,啧啧声能盖过唢呐响。李老栓攥着牛大柱的手,塞给他两块大洋:“大柱,你这手艺,是鲁班爷显灵了!”
可这 “鲁班爷显灵” 的匠人,性子却像山里的野猴,一半是烈火一半是寒冰。他豪爽起来能把刚赚的大洋分给乞丐。
去年冬天,一个据说是从北方逃荒的人在雪地里冻僵了,他把人背回家,烧了热火塘,还拿出半袋玉米和一块大洋,说:“拿着,往保宁府走,莫到咱这小地方来。”
乞丐要爬起来感谢,他却摆手:“举手之劳,不值当,不值当。”
可混不吝起来,能把村长的烟袋锅子扔到泥里。
有次村里开大会,村长说要加收山货税,牛大柱当场就炸了:“你当我们是冤大头?去年旱灾颗粒无收,你不救济就算了,还想刮油水?” 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说要把他绑去见保长,他却抄起身边的斧头,往地上一剁:“你试试!我老牛怕过谁?”
最后还是老人们劝和,村长悻悻地走了,他却坐在石头上,掏出酒葫芦喝得满脸通红,嘴里还骂骂咧咧。
更让人又气又无奈的是他的好酒好色。镇里的 “刘记酒坊” 是他常去的地方,每次一进门就拍着柜台喊:“刘老三,拿最好的烧刀子来!今天我请客!”
可喝到兴头上,就把付账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刘老三找他要账,他却嬉皮笑脸:“下次,下次一起算。我老牛还能欠你这点酒钱?”
一来二去,刘老三也懒得要了,只是每次他来,都得特意嘱咐伙计:“少给他打二两,免得又赖账。”
至于好色,村里一些跑山货的人常常看他去踹暗门子。他没有娶老婆,众人也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说什么。
村里人对他的评价,就像山里的雾一样复杂。王铁匠说:“牛大柱这货,手艺没话说,就是人品差了点。上次我请他打个铁砧子,他喝多了把尺寸搞错了,还不肯承认,说我铁料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