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暇…”低沉的叹息散在风里,瞬间被黑暗吞噬。他抬头望向对岸烟火消散的虚空,眼中映着人间繁华落幕后的死寂,比昆仑万载的玄冰更空茫。
这一世,桥依旧在,烟火依旧起,岁月长河依旧奔涌向前。他守着东边的望柱,从青丝站到白发,却只守住了更深更沉的空寂。桥下流水不回头,而他的等待,被冲刷得只余下一道刻在仙人心坎上的,永不结痂的旧痕。
3 归桥
第三世·归桥
少年指尖的荧光棒还在夜风里摇晃,映着河对岸腾空的无人机群。那些机械光点精准排成星河瀑布,流淌过摩天楼的玻璃幕墙,冰冷,却绚烂得令人窒息。
于憾的白发被霓虹染成淡紫色。九百年岁月压弯的脊背微微发颤,枯瘦的手指悬在半空,终究轻轻落在少年柔软的发顶。晚风穿过枝丫,老槐树新抽的嫩叶沙沙作响——这株被市政用金属支架加固的古树,是石桥畔唯一与九百年前重叠的坐标。
“烟花……好看吗?”少年仰起脸问他,发梢蹭过老人掌心,带着洗发水的柠檬香。可于憾看见他瞳孔深处炸开的,分明还是金红色的火焰,是硝烟裹着糖浆甜味的热风。
“好看的。”于憾的嗓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磨。他望向少年白色卫衣袖口,那里没沾着褐色药渍,只别着一枚银质星形徽章。心脏在衰老躯壳里疯狂冲撞,撞得他不得不攥紧桥栏上冰冷的合金扶手——那根云暇倚过的、自己守了千年的青石望柱,早已被浇筑进现代桥梁的钢铁骨架里,只留下凹凸不平的触感。
戌时的钟声从河岸电子屏传来。
少年忽然拽住于憾的手腕往桥心跑,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生命力。“最佳观测点在这儿!”他指着夜空,一群荧光无人机正变幻成巨大芍药。于憾一个踉跄,却被少年稳稳扶住。隔着薄毛衣传来的体温滚烫,烫得于憾眼眶刺痛。上一次触到这样鲜活的暖,是云暇咳着血,把最后一点热气渡在他掌心。
“老槐树要死了吗?”少年忽然指向支架环绕的古树。
“不会。”于憾凝视少年后颈跳动的脉搏,“有人……一直守着它。”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转身趴在栏杆上。夜风掀起他额发,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没有半分病气。于憾凝视着,指尖在裤袋里蜷缩——九百年来他第一次不敢用仙力窥探这具躯体里的灵魂是否残缺。现代医学能治愈肺痨,可命运的刻刀会否换一种方式落下?
“砰!”
最后一组无人机炸成漫天碎钻,观景人群爆发出欢呼。少年兴奋地拍打栏杆,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手腕。于憾瞳孔骤缩——那截白皙皮肤上,赫然蜿蜒着淡青色血管脉络,与他记忆中云暇咳喘时指节浮现的颜色,分毫不差。
“于憾。”少年突然转头唤他。不是“老爷爷”,是穿越九百年的两个音节。
河风瞬间静止。老槐树的枯枝在金属支架上发出呻吟,像有人折断一根朽木。
于憾忽然笑了。皱纹如干涸河床在眼角绽开,蓄积的泪水终于坠下,砸在合金桥面裂开深色斑点。没有仙诀金光,没有草木回春,唯有他抚过桥栏的指尖下,青石在钢筋深处发出细微共鸣。他倚着曾嵌有东望柱的位置,慢慢阖上眼。太累了。柏木棺材的松香、人间的酒灼、七十载桥畔风霜……都在这一声呼唤里融成温热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