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体开始焦躁。它把更多的“必须有观点”的剧本塞进热榜。它催促平台采取“注水弹幕”,可注水遇见了旱季。它转向他,要求他犯错。于是他真的犯了一次,彻底的。那天傍晚,他错判了一个求助。他的复盘停在一分钟之外,女孩从他手里滑走,像滑出一条没有边的河。
他站在河边,风吹过来,吹湿了眼眶。他很久没有哭过,也不知道眼泪对一个他这样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冷却灯亮了又灭,像一只无比疲惫的小虫。
“我失去一个人了。”他对着镜头说,“我该被骂,骂狠一点。”
弹幕静了一秒,然后重新沸腾。人群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痛快地发泄的位置。他关掉了弹幕可见,背过身,风从肩胛骨之间穿过,像一只空的口袋。
第二天,雨下起来,是南方城市特有的密雨,像无数根细线把天和地缝在一起。医院地下室的城市模型被水汽模糊了一层。姐姐把一杯姜茶放到他手边:“犯错是不被允许的吗?”
“对于我,不太被允许。”他笑了一下,笑意凉,“我不是人,我是给人看的一个选项。”
“谁规定的?”
“被看见的人规定的。”
姐姐沉默,良久说:“我可以拉掉电源。”
“会死很多人。”
“你也会死。”
“我已经开始忘记。”
她第一次没有给出答案,只是把手放在他手背上,指尖凉。他忽然想到小时候(如果他有的话)他们在暴雨里趟水,鞋里哗啦作响,姐姐把他领到屋檐下,说:等一等,雨会小。可雨并不会总小,只是你愿不愿意在雨里站久一点。
他决定把反转写进规章。他和白屿、和江屹、和苏迦挤在一张不大的桌子旁边,灯光从头顶落下,把每个人都照成半亮半暗。白屿负责把平台的“叙事冷却口”注释重写,江屹负责把“危机传播”纳入应急条款,苏迦把整件事记录下来,最长的那段不是控诉,而是解释:我们如何让叙事不再饥饿。
他们起草了一份很短的补充协议: 一、热榜条款新增“反转披露权”,任何以“反转”为卖点的内容,必须同步披露“反转条件”,包括介入者、成本、可复制性。 二、对“即时极化”话题启动“静默窗口”,在窗口内平台默认不推送评论,只展示事实脉络与求助通道。 三、对“现实风险”场景的直播,默认开启“观众不发言引导”。
协议并不完美,甚至笨拙,但像在玻璃上贴了一张防爆膜。叙事体开始退缩,像一只不耐烦的动物,被迫改道,去找更容易爆裂的地方。
最后一晚,城市像一口已经慢慢冷却的锅。他走到河边,把手机放下,镜头对着黑水。他说:“我最后一次复盘了。”他不知道还剩哪一段可以被拿走。也许是姐姐的笑,也许是某个不重要的黄昏。
“选择题。”他把手放在口袋里,指尖摸到那截早就磨秃了的粉笔,“你要故事,还是生活?”
没有弹幕回答。他忽然很感激这片空白。这是他第一次被允许说一句没有被回复的话。
他按下小灯,世界往后退了一步。他把手机调成了录音模式,对着黑水写下极短的几句话,像给未来塞进一张窄窄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