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砸在脸上,像冰冷的石子。我撞开李寡妇摇摇欲坠的柴门,正看见她踮着脚,疯魔般要把一块木牌钉上房梁。

那木牌,刻着血红的“镇山”二字——用的是她儿子小石头床板!

“山神老爷要收人了!”她嘶吼着,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木牌,指甲崩裂渗血,“得供上!供上我儿的生辰八字!山神收了礼,就不收命了!”

屋外,棺材山化作咆哮的黑龙,泥石流轰隆作响,裹着断木巨石直冲这小屋而来!整个屋子在呻吟,泥水已漫过脚踝。

“快走!屋要塌了!”我冲上去拽她。

她却像生了根,猛地甩开我,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瞪裂:“滚开!别拦着!不供上,都得死!”山洪的怒吼近在咫尺,屋顶的茅草簌簌落下。

我腰间师父给的旧铜铃在狂震,上面刻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二十年前聚宝盆山洪灾,幸存者也是这般,把天灾归咎于山名,凿碑改名,祈求太平。眼前这一幕,何其相似!

泥水瞬间淹到膝盖。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你看清楚!”我嘶声怒吼,猛地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掰断那刚钉上一半的木牌!在房梁彻底断裂的刺耳呻吟中,狠狠将它砸进灶膛将熄的火堆!

“滋啦——!”

烈焰腾空而起!橘红的火舌贪婪吞噬着刻有“镇山”的木头,映亮李寡妇那张因极度震骇而扭曲的脸,也映亮我溅满泥浆的脸。

“现在——!”我的吼声压过屋外的山崩地裂,“你看清楚!是火在烧木头——!!”

轰隆!!!

房梁带着半截“镇山”牌轰然砸落!冰冷浑浊的泥浪劈头盖脸砸来……

我第一次踏上棺材山的泥泞小路,恰是山雨欲来的时节。沉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那座通体墨黑的山峦,山势嶙峋陡峭,果真活脱脱一副巨大的棺椁模样。湿冷的雾气缠绕着山腰,把那黑色浸得更深,几乎要滴下墨汁来。山脚下零星散落着几户人家,一律门窗紧闭,死寂得连狗吠声都透着一股瑟缩,仿佛也被这阴森的山势压得不敢大声喘气。

一股裹着土腥气的凉风贴着地皮卷过来,钻进我的裤管。我裹紧了肩上打补丁的青布包袱,朝最近一户人家走去。门板腐朽,糊的窗纸也破了好几个窟窿,里面黑洞洞的。我抬手叩门,指节敲在朽木上,声音闷闷的。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半张蜡黄的脸露出来,浑浊的眼睛警惕地上下打量我。

“过路的?”声音嘶哑干涩。

“是,初到贵地,想讨碗水喝,寻个落脚处。”

门缝开大了些,是个佝偻着背的老汉。他侧身让我进去,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旱烟的辛辣。光线昏暗,土墙剥落,坑洼的地面中央挖了个火塘,几块半燃的湿柴噼啪作响,冒着浓烟。

“外乡人?”老汉坐到火塘边一个磨得油亮的木墩上,递给我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浑浊的凉水,“这年月,敢往这棺材山里钻,胆子不小。”

“棺材山?”我接过碗,抿了一口水,带着一股土腥味。

“喏,”老汉用一根烧火棍指向窗外那庞然的黑色山影,“祖辈传下来的名儿,就为那副棺材样儿。这些年啊……”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但凡谁家死了人,遭了灾,最后都要归到这名字头上,说它凶,它克人。”他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苗,也映着深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