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江采萍看着那锭银子,又看看林文远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想起一年前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月光,她蒸了他最爱吃的桂花糕,在码头等了整整一夜。
那晚的月光把码头的木板照得泛白,江采萍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根浸满了苦水的麻绳,孤零零地系在岸边。潮水涨了又退,带着咸腥味的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可她怀里的桂花糕始终是热的,就像她心里那点不灭的期盼。
直到卯时三刻,远处才传来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朱轮马车在码头停下,林文远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走下来,金线绣的牡丹在月光下闪着刺目的光。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唤她“娘”,只是递给她一张纸,上面的字她认得,是林文远的笔迹,却字字如刀。
“《断亲书》”三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眼里。林文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娘,从今往后,我是镇北侯府的赘婿了。您打鱼卖鱼的,身份低微,别连累我仕途。”
江采萍当时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指节白得吓人,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反复念叨:“文远,娘……娘不懂什么仕途,可你爹走得早,咱娘俩……咱娘俩不是说好要相互扶持的吗?”
“够了!”林文远不耐烦地打断她,眼神里的嫌弃像针一样扎人,“侯府千金能给我锦绣前程,您能给什么?除了这满是鱼腥的破船,您还有什么?”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门环相撞的脆响,像重锤一样敲碎了江采萍最后一丝念想。
她当时蹲在青石板上,怀里的桂花糕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散开的甜香混着汹涌而出的眼泪,一点点洇进砖缝里,再也捡不起来了。
如今,看着脚边的银子和林文远冷漠的脸,江采萍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没有去捡那锭银子,只是慢慢地提起竹篮,转身往回走。背影在侯府高大的门楼下显得格外瘦小,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小厮在她身后啐了一口,王氏挽着林文远的胳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见:“文远啊,你也该彻底了断才是,免得总被这些腌臜人缠上,影响了跟明礼的兄弟情分。”
林文远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江采萍远去的背影,眉头皱了皱,随即被侯府的喧嚣淹没。
江采萍走在回渔村的路上,春阳渐渐烈了起来,晒得她头晕眼花。竹篮里的鲈鱼不知何时已经不动了,冰冷的身体贴着她的手心,像一块化不开的寒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艘小小的渔船的,只记得推开吱呀作响的舱门时,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是她和林文远住了十几年的家,船舱不大,却收拾得干净。角落里堆着几张补了又补的渔网,墙上还挂着林文远小时候画的画,歪歪扭扭的小鱼旁边写着“给娘”。江采萍伸手抚摸着那张泛黄的纸,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消沉下去,直到三日后的那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