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路矮巴又在周振华屋里混吃混喝了。姚菊秀斜眼看着这个天天来蹭饭的不速之客,心里憋着一股火,故意把灶台上的瓶瓶罐罐弄得哐啷乱响,以此来发泄不满。好在周振华有个好,家里的柴米油盐从不需姚菊秀操心,眼见着缸底空了,他不知从何处又能捣鼓回来。

这一天,路矮巴在外头转了一圈,想借点米,却处处吃了闭门羹。有几户人家他实在张不开嘴——前债未还,哪来的脸面再借?夜幕降临,风格外凛冽,吹得破旧的窗纸呜呜作响,像是在哀叹。路矮巴顶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心里又冷又慌。忽地,他想起了前几日周振华醉酒后拍着他肩膀说的话:“老路啊,咱俩这交情,得亲上加亲!让我家大木跟你家夏姣定个娃娃亲,我做主,给你二十斤大米,再外加一只牛犊为个凭。”

想到这里,路矮巴心一横,调头就往家走。进门不由分说,一把将早已睡下的路夏姣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小丫头才十一岁,虽家境贫寒,却因着父母的偏爱,生得白白胖胖。她睡得迷迷糊糊,被父亲背在身上,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周家的门。

面对周振华,路矮巴堆起笑脸,绝口不提那牛犊的事,只说道:“老哥,咱们两家的情谊,哪用得着那些虚礼?牛犊就算了,你家也要耕田呢!有那二十斤米,就是天大的情分了!”他心里盘算得清楚:自家连人都喂不饱,哪还有精力去照料一只牛犊?

就这样,在一片混沌的夜色和寒风中,白白胖胖的路夏姣和那个闷葫芦般的周木,被一袋二十斤的大米联结在了一起,定下了娃娃亲。路矮巴背着重于千钧的米袋,心下暂时踏实了,却未曾想到,这个夜晚的决定,如同投石入水,其涟漪将绵延两代人的光阴。

从小,路夏姣就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她爱照镜子,两个小脸蛋总是红扑扑、嫩生生的,村里的老人见了都咂嘴夸赞:“路家湾这是飞出了只金凤凰哟!”她爱读琼瑶,被那些缠绵的故事灌了满脑子的梦,天天幻想着有一位俊美潇洒的白马王子,为她抛弃江山、排除万难,眼中只她一人,与她执手天涯、一世浪漫。

因此,她对父亲路矮巴定下的那桩娃娃亲,打心眼里嗤之以鼻。尤其是那个周木,她远远瞧过几回,呆头呆脑,毫无光彩,跟她书中读到的、心中想的翩翩君子没有半分相似。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冷哼,她这条路家湾的金凤凰,怎可能落在这样一根灰扑扑的木头桩子上?

母亲张长生也一百个不同意。她对自己这朵花似的女儿,寄予的可是跃出“农门”的厚望,哪能眼睁睁看她跳进周家那个“闷坑”。虽然自家更不堪,但她依旧嫌弃周木性格木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长相又一般,将来肯定没出息。虽说有个木匠手艺,但那算什么正经单位?没保障、没脸面。她最看不上的,就是他那副老实过头、毫无男儿气概的窝囊相。

唯一的所谓“优点”,就是他有个当村支书的爹。那几年,家家户户穷得揭不开锅,唯独周家,缸里总有余粮。张长生心里愤愤不平:“难道我女儿就只值他周家几口粮食?”。更何况,老话都说“同年的夫妻过不到头”,两人恰巧同年,这在她看来更是不祥之兆。这门亲事,从里到外,就没有一样合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