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曾将自己活成一把刀,如今,我想试着,把自己活成一颗种子。

楔子

我是在三天后听到萧衍的死讯的。

信使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说,萧衍死在城西乱葬岗旁的一口枯井里,背靠着井壁,身体僵硬,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解脱的笑意。

我端着茶盏的手,稳得没有一丝波纹。

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那口枯井的味道——是青苔的腥气,腐烂草根的土气,还有一丝我亲手调配了两年,早已深入他骨髓的、名为「慢烛」的药气。

我能想象出他死前的每一个细节。

三更的梆子声散尽,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他用随身的匕首,在井壁上刻字。每一次用力,都撕扯着他那早已被我掏空的肺腑,咳出的血,溅在石壁上。他会不会觉得,那血色,像极了三年前,我嫁他那日,凤冠上垂下的红玛瑙流苏?

他一定会想起,他掀开我的盖头时,我那张温顺到毫无特点的脸。那张脸,我对着铜镜练了上千个日夜,才练出那让他最满意的、糅合了仰慕与怯懦的弧度。

他一定会想起,他咳疾复发,我守在床边,一勺一勺喂他喝药。他每次喝完,我都会立刻塞一颗蜜饯到他嘴里,柔声说:「夫君,良药苦口。」他不知道,那蜜饯的甜是那碗慢性毒药最好的引子,能让药性更深、更隐蔽地沉入五脏六腑。

他当然更会想起一年前,围猎场上,那支淬毒的冷箭射向他时,我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血染红了我的背,他抱着我,第一次失态地嘶吼。他至死都以为,那是爱。

可怜的萧衍。那不过是我为这盘大棋,下得最贵的一枚棋子——我自己的身体。

信使说,井沿上放着一个木盒。里面是我故意留下的东西——那张名为「沈清妍」的人皮面具,和我沈家的荆棘印章。

我猜,他最后一定是拿起那枚印章,鬼使神差地往嘴里塞去。坚硬的木头硌得牙龈出血,血腥味与木头的苦涩在舌尖散开。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递给他一颗蜜饯了。

匕首刻下最后一道痕迹,他耗尽了所有力气。信使将拓下来的字,呈到了我的面前。

那一行字是:

清妍,我知,你要的不是萧家亡,是这天下,再无萧家。

我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落入茶盏。

他总算明白了。

我用三年的青春,一场豪赌,换他一句死前的顿悟。

不亏。

第一章:朱门裂

我与萧衍故事的终结,始于一个深秋。

那天的天光,像一匹浸透了墨汁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京城连绵的檐角上。风是冷的,带着草木腐朽的铁锈味,刮过人的脸,像刀子。

我站在萧府门前时,那扇朱漆大门开得突兀,像一道经年未愈的伤口。

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擦过我的脸颊。那触感干而脆,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我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早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刚要冒头,便被我更狠的力道按了回去。这点尖锐的疼是必要的,像一枚钉子,能将我从过去三年那场温柔恭顺的迷梦里,狠狠地钉回现实。

记忆的潮水没过头顶。我想起一年前的某个冬夜,萧衍伏在案前,为一道漕运折子蹙眉。我端着茶走进去,他头也不抬,只凭脚步声便知是我,声音里带着惯常的依赖:「清妍,过来帮我看看,这帮蠢货,账都做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