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纤细的手指点在账册的某个数字上,轻声说:「夫君,此处溢出三千两,看似是笔误,但若与上月采买军械的用度两相对照,便恰好能填上一个窟窿。」
他当时抬起头,眼中的激赏亮得惊人。他握住我的手,赞叹道:「我竟不知,我的夫人还有这等七窍玲珑心。」
他顿了顿,又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语气变得宠溺而理所当然,「不过,妇道人家,懂这些作甚?安分守己,为我生个儿子,比什么都强。」
他捏着我的脸,笑得宠溺。我顺从地低下头,余光却瞥见他书案上那方名贵的端砚。那个叫杏儿的丫头,就是因为打碎了另一方次等的砚台,被活活打死的。她临死前对我说:「夫人,能识字,总是好的。」
那时我便知道,我要杀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萧衍。我要埋葬的,是整个能让杏儿们悄无声息死去的萧家,以及这个默许这一切的世道。
思绪被身后一个淬了冰的声音打断。
「沈清妍,可知罪?」
是萧衍。他的声音比这秋风更冷,每一个字都像冰凌,砸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回头。鼻尖钻进一股甜腻的香气,是他新纳的柳姨娘最爱的合欢香,那香气里,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硝味。
萧府,早已是一座埋好了炸药的华丽坟墓,所有人都在等,等我沈清妍,划亮那根引火的火柴。
一张薄如蝉翼的休书,被他甩在我面前的地上。「德行有亏,无子嗣,不敬公婆。」每一个字,都是萧衍亲笔所书,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他施舍般的傲慢。
我缓缓弯腰,拾起那张纸。指腹蹭过背面,那里有一个今早我用银簪尖悄悄刻下的「烬」字,荆棘的纹路缠绕着字身,细密而狰狞。
那是沈家的印记,是我嵌在皮肉里的宿命。
「带走。」萧衍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铁钳般的手扭住我的胳膊。骨节相错的剧痛让我清醒得前所未有。
被拖拽着跨出门槛时,我感到左手手腕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阴寒的刺痛。我垂下眼,看到袖口下的皮肤,一抹淡淡的黑斑若隐若现。
这是沈家「执刃者」的宿命——烬毒。每动用一次幽谷的力量,行逆天之事,它便会深一分。
我心中冷笑。
萧衍,你这条命,还不够换我一年的阳寿。
第二章:破庙火
马车碾过官道上的碎石,颠簸得厉害。车轮扬起的尘烟,将萧府那抹刺目的朱红,连同我三年的浮华一并吞噬。
城郊的破庙,梁上悬着半截断幡,风灌进来,呜呜作响。
婆子粗暴地将我推下车,几块碎银被扔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比任何辱骂都更刺耳。我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沉默地弯腰,将那些沾着尘土的银子一枚枚捡起。
我将休书摊在积灰的供桌上,用那枚熟悉的荆棘银簪,刺破指尖,将一滴血,精准地滴在「德行有亏」四个字上。
血珠晕开,像一朵盛放在耻辱之上的梅花。
「可笑。」
我将身上那件锦缎衣裙脱下,扔进破火盆里。火苗「轰」地一下舔了上来,上好的云锦在火焰中蜷曲、挣扎,发出「滋滋」的声响,那倒真像是「沈清妍」这个名字在做最后的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