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意识在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渊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更沉重的、裹挟着剧痛的浪潮狠狠拍下。断裂的神经末梢在尖叫,芯片在颅骨深处疯狂地搅动、冲撞,像一只被囚禁的、濒死的野兽在用头撞击牢笼。福利院屋顶那片深邃的星空,残缺的翅膀星座,陆沉书房里被锁住的电子画,还有废弃广告牌支撑杆上那粗陋却一模一样的刻痕……这些混乱破碎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烙着他混乱的神经,试图烧穿那层被植入的虚假记忆外壳。

“呃……”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终于从江屿干裂的唇间逸出。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被一片模糊的、晃动的光影占据。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污水,无情地拍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后脑勺枕着冰冷湿滑的铁板,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右手手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割伤,在污水的浸泡下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和麻痒。失血带来的冰冷和“蟑螂血”透支生命的恐怖反噬,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最后一点生命力。

他费力地转动眼球,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

散落的不记名晶卡不见了。

那个微型拍摄器也不见了。

只有肮脏的污水里,残留着几点苏娜猩红高跟鞋踩踏的泥印,延伸向巷道口弥漫的白色蒸汽深处。

被拿走了…所有的钱…还有足以致命的证据…

苏娜那张刻毒狂笑的脸在混乱的记忆中闪过,混合着母亲医疗舱屏幕上那疯狂闪烁的血红倒计时!

**00:48:15…** 那个数字如同魔咒般死死烙印在脑海里!现在过去多久了?!半小时?一小时?!母亲…母亲还在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紧了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他猛地试图撑起身体!

“呃啊——!”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全身!撕裂的肌肉,崩裂的伤口,尤其是被玻璃碎片刺入的关节和侧腰,在动作的牵扯下爆发出毁灭性的痛楚!他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回污水中,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身体像一摊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绝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彻底的绝望,如同这永不停歇的酸雨,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钱没了,证据没了,身体废了,时间…恐怕也耗尽了。他甚至没有力气爬回庄园,去看母亲最后一眼。

就这样结束了吗?

在肮脏的泥水里,像垃圾一样腐烂掉?

连复仇都成了奢望…

意识再次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温柔的裹尸布,缓缓覆盖下来。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感觉也逐渐麻木。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低沉而富有压迫感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般滚过狭窄的巷道!声音迅速放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追击意味!

不是警笛!是经过重度改装、性能暴虐的悬浮越野车引擎!

江屿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仅存的一点求生本能被瞬间激发!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向旁边一个堆满锈蚀油桶的角落阴影里翻滚!

身体在冰冷湿滑的铁板上拖行,留下暗红的血痕,剧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他刚把自己蜷缩进油桶后狭窄的阴影里,引擎的咆哮声已在巷道口轰然炸响!

两道刺眼的、如同猛兽眼瞳般的雪白强光瞬间撕裂了弥漫的蒸汽,将狭窄的巷道照得亮如白昼!一辆通体漆黑、棱角分明、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重型悬浮越野车,蛮横地碾过巷口的障碍物,带着毁灭性的气势冲了进来!车轮溅起的污水如同黑色的瀑布!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中,沉重的车身在湿滑的地面上甩出一个凶悍的漂移,精准地横停在巷道中央,彻底堵死了出路!强光灯如同两柄光剑,死死锁定了江屿藏身的油桶角落!

车门猛地向上掀起!

一个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出。黑色的战术靴踩在污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穿着黑色的作战服,外面套着防弹背心,脸上覆盖着冰冷的、全覆盖式战术头盔,只露出毫无感情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是陆沉的贴身保镖队长,阿钢!

他身后,另外两名同样全副武装的保镖迅速下车,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指向油桶后的阴影!空气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冻结!

阿钢没有拔枪。他活动了一下戴着战术手套的巨大手掌,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他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向油桶,每一步都像踩在江屿紧绷的神经上。战术靴踏在铁板上发出的沉重声响,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如同敲响的丧钟。

“自己出来。”阿钢的声音透过战术头盔的变声器传出,沉闷、冰冷、毫无起伏,像一块生铁砸在地上。“或者,我拆了这堆废铁,把你像死狗一样拖出来。”

江屿蜷缩在阴影里,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寒冷而剧烈颤抖着。他知道反抗是徒劳的。阿钢的力量和格斗技巧,他在地下数据库密室那次围殴中早已领教过,那次脾脏破裂的剧痛至今难忘。更何况他现在只剩半条命。

他放弃了。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了,复仇也成了泡影。或许被阿钢抓回去,死在陆沉手里,也是一种解脱。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残存的力气,扶着冰冷湿滑的油桶边缘,一点一点,艰难地站了起来,将自己暴露在刺眼的强光灯下。

惨白的灯光瞬间吞噬了他。浑身湿透,肮脏破烂的卫衣沾满血污和泥泞,右手的深红绒布裹伤早已被污水浸透成暗褐色,鲜血还在不断渗出,顺着指尖滴落。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青紫干裂,左眼尾那颗红痣在强光下如同凝固的血滴。他像一具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残破人偶,摇摇欲坠地站在光柱中央,眼神空洞地迎向阿钢冰冷的目光。

阿钢的脚步停在他面前几步远。战术头盔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扫描仪般在他身上扫过,从肮脏的衣物,到血肉模糊的右手,再到那张惨白死寂的脸。头盔微不可查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在评估他的状态。

“陆先生的命令。”阿钢的声音依旧冰冷平板,通过变声器传出,“打断你的腿。带回去。”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锤落下。江屿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审判。也好。打断腿,就彻底断了逃走的念想。死了,也就解脱了。

他听到阿钢向前踏了一步,沉重的战术靴踩在铁板上。听到他活动手臂关节的声音。感受到那巨大的、带着压迫感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自己。

下一秒!

阿钢动了!速度快如闪电!巨大的、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猛地探出,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无比地、如同铁钳般狠狠攫住了江屿的右臂!同时,左腿如同战斧般带着千钧之力,毫无花哨地、凶狠无比地横扫向江屿的右腿膝盖外侧!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清脆得如同枯枝被硬生生折断的骨裂声,在狭窄的巷道里骤然炸响!盖过了雨声,盖过了引擎的嗡鸣!

“呃啊——!!!”江屿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右腿膝盖处传来一股无法形容的、瞬间摧毁所有意识的恐怖剧痛!仿佛整条腿被液压机瞬间碾碎!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倒去!

然而,就在他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倾倒的瞬间!

那只攫住他右臂的、巨大的、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却猛地爆发出一种与其凶狠动作截然相反的、极其隐蔽的、向上托举的力量!同时,阿钢的身体借着横扫的余势,极其自然地、如同保护般微微前倾,用自己的胸膛和肩膀挡住了江屿倒下的身体!

就在两人身体接触、江屿的脸几乎撞上阿钢战术背心的瞬间!

一个压得极低、急促得如同喘息、却又异常清晰的气音,贴着江屿的耳朵,如同惊雷般炸响:

“车钥匙!后腰口袋!快走!去…城西…废车场…陈…铎…等你…!”

话音未落,阿钢那只巨大的、戴着战术手套的左手,如同鬼魅般极其迅捷地从自己战术背心的后腰处闪电般探入、抽出,然后借着江屿身体倾倒的掩护,将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狠狠塞进了江屿破烂卫衣的侧兜深处!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连旁边持枪警戒的保镖都只看到阿钢凶狠地扫断了目标的腿,目标惨叫着倒下,队长似乎顺势扶(挡)了一下。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江屿的意识!右腿膝盖粉碎般的疼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但阿钢那如同惊雷般的耳语和塞进衣兜的冰冷触感,却像一道强心针,瞬间刺穿了他濒死的混沌!

车钥匙!陈铎!废车场!

阿钢…在帮他?!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就在他身体即将彻底瘫软在地的瞬间,他借着阿钢那隐蔽的托举之力,用那只相对完好的左腿猛地一蹬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朝着越野车和保镖封锁的相反方向——巷道深处那片堆满废弃管道和冷凝塔的黑暗区域扑去!

“站住!”两名保镖瞬间反应过来,厉声怒喝!枪口瞬间调转!

“砰!砰!砰!”

刺耳的枪声撕裂雨幕!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呼啸着擦过江屿翻滚的身体,打在旁边的锈蚀管道和冷凝塔上,溅起大片的火星和锈渣!

“追!”阿钢的怒吼声透过变声器响起,带着一种被激怒的狂暴!他猛地拔出身侧的配枪,枪口却并未瞄准翻滚逃窜的江屿,而是指向了巷道深处那片黑暗!“别让他跑了!死活不论!”

他一边怒吼着,一边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沉重的战术靴踏在铁板上发出震耳的轰鸣!速度极快,瞬间就越过了那两名正欲追击的保镖!

江屿拖着那条完全失去知觉、剧痛钻心的右腿,在冰冷湿滑的管道和巨大的废弃机械之间连滚带爬!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鲜血在身后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红痕迹!子弹呼啸着在身边炸开,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去废车场!找陈铎!母亲可能还有救!

巷道深处地形复杂,巨大的冷凝塔喷吐着灼热的白色蒸汽,遮挡视线。江屿凭着对这片区域的模糊记忆和对死亡的恐惧,疯狂地钻入一条狭窄的、被巨大管道挤压出的缝隙!

“他在那!”一名保镖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

枪声再次密集响起!子弹打在管道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

就在江屿即将钻进那条狭窄缝隙的瞬间!

“噗嗤!”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击打沙袋的声音,夹杂在枪声和雨声中,异常清晰地响起!

紧接着,是阿钢那透过变声器、却依旧能听出剧痛和窒息的闷哼声!

江屿猛地回头!

只见阿钢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正挡在他和追兵之间!一道刺目的血花,如同妖异的红花,猛地从阿钢左胸防弹背心上方、靠近肩膀的位置爆开!鲜血瞬间染红了黑色的作战服!

是流弹!还是…保镖误击?!

阿钢的身体猛地一个趔趄!但他却没有倒下!反而爆发出最后的凶悍!他猛地转身,那只巨大的、戴着战术手套的左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攫住了离他最近那名保镖持枪的手腕!巨大的力量瞬间捏碎了腕骨!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保镖凄厉的惨叫响起!

另一名保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就在这一瞬间的迟滞!

阿钢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将那名被他捏碎手腕的保镖狠狠推向惊呆的同伴!巨大的力量将两人撞得滚作一团!

同时,他猛地扭回头,战术头盔下那双锐利的眼睛,穿透弥漫的蒸汽和雨幕,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盯向缝隙口呆滞的江屿!那眼神里没有了冰冷,没有了漠然,只有一种燃烧生命般的急切、决绝,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用尽胸腔里最后的气力,发出了一声嘶哑的、穿透雨幕和枪声、如同濒死雄狮般的狂吼:

“快走——!!!你是少爷——!!!走啊——!!!”

吼声未落!

“砰!砰!砰!”

更加密集的枪声响起!数道火光瞬间吞噬了阿钢魁梧的身躯!

防弹背心上爆开更多的血花!他高大的身体如同被伐倒的巨木,带着巨大的动能,沉重地、轰然向后倒下!砸在冰冷湿滑的铁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混合着雨水,染红了大片的地面。

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空洞地,望着江屿藏身缝隙的方向。

“阿钢队长!”被撞倒的保镖惊恐地爬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发出难以置信的呼喊。

江屿如同被那声最后的狂吼和眼前惨烈的景象钉在了原地!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替身……你是……是少爷……”

阿钢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回荡!是少爷?是谁?陆沉?!为什么?!

然而,母亲医疗舱那血红的倒计时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醒了他!

没有时间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眼睛依旧望着他方向的阿钢,那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太多他无法解读的信息。他猛地一咬牙,用那条完好的左腿和双手,不顾一切地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钻进了那条狭窄黑暗、散发着浓烈铁锈和机油味的管道缝隙深处!

身后,是保镖惊恐的呼喊、密集的枪声扫射管道口溅起的火星,以及阿钢身下那不断蔓延的、刺目的血泊……

冰冷、黑暗、令人窒息的管道深处,只有江屿粗重痛苦的喘息和身体拖行摩擦管壁的刺耳声响。他颤抖着伸进衣兜,紧紧攥住了那把冰冷坚硬的越野车钥匙,如同攥住了通往地狱之门的最后一张船票。钥匙冰冷的棱角硌着他血肉模糊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阿钢那声“你是少爷”带来的万分之一混乱与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