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家族的宅邸巍然坐落在拉萨城北苍翠的山腰上,厚重的石墙历经风霜却依旧坚固,墙内巧妙地嵌着彩绘雕花的木窗,透出一抹抹温馨的光。檐角悬挂的铜铃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宛如穿越时空而来的古老低语。厚重的石墙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却隔绝不了庄洁心里的躁动。
她被安排在了一间充满藏式风情的婚房里——是的,婚房。尽管她一再强调自己只是“暂住”,但管家还是恭敬地将她引到了这座院落最深处的主屋。
“按照传统,婚约者需在此居住七日,接受神灵祝福。” 老管家笑眯眯地说完,便退了出去,留下庄洁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央,手足无措。屋内点着酥油灯,暖黄的光晕映照着墙上精美的唐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藏香。
屋内陈设古朴却不失精致——藏式矮床铺着雪白的羊绒毯,矮几上摆着鎏金铜壶,壶嘴正缓缓溢出酥油茶的香气。
床榻上铺着崭新的卡垫,绣着吉祥八宝的纹样,而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梳妆台上那套价值连城的藏族订婚头饰——银丝缠绕的珊瑚珠串、镶嵌绿松石的额链、沉甸甸的巴珠发饰,在灯光下泛着古老而昂贵的光泽。“这……这也太夸张了……” 她小声嘀咕,伸手碰了碰其中一串珊瑚珠,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她根本不会戴这个,更不会拆。
她叹了口气,伸手拨弄繁复的银链。母亲生前从未教过她这些,北京的公寓里连发簪都少见,更别提这种需要三人服侍才能戴好的传统头饰。
手指刚碰到额饰中央的九眼天珠,银链便缠住了发丝,扯得头皮生疼。“嘶——” 一根发丝被扯痛,她倒吸一口冷气,眼眶微微发红。“烦死了……” 她咬着唇,赌气似的放下手。镜中的女孩发丝微乱,脸颊因急躁而泛红,额前的珊瑚额饰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那是嘉木亲手给她戴上的。想到他,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不行,不能想他……” 她摇摇头,努力把那张冷峻却温柔的脸从脑海里赶出去。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回北京去。什么婚约,什么家族传统,都和她没关系。她伏在梳妆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头饰的银链,
窗外,月光穿过经幡的缝隙,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僧人诵经的低吟,庄洁伏在梳妆台上,眼皮越来越沉。
嘉木处理完家族事务时,已是深夜。
走廊尽头的厢房还亮着烛光,他皱了皱眉——那丫头该不会还在折腾那头饰?
推门的瞬间,他顿住了。
庄洁伏在梳妆台前睡着了,长发散乱地铺在肩头,几缕发丝被珊瑚链缠住,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烛光映着她瓷白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瓣微张,像是梦到了什么。
嘉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放轻脚步走近,单膝跪在她身侧。指尖刚触到银链,庄洁无意识地嘤咛一声,脑袋往臂弯里埋了埋。
"笨。"他低笑,嗓音压得极轻,"连睡觉都不会挑地方。"
拆解巴珠是个精细活,尤其是当发丝已经和银链缠成死结的时候。
嘉木的指尖很暖,指腹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握刀和转经筒留下的。他小心翼翼地挑开每一缕缠住的发丝,动作轻得像是怕惊醒一场梦。
庄洁在睡梦中微微蹙眉,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腕。
嘉木瞬间呼吸一滞。
她的发丝比藏地最柔软的羊绒还要细,带着淡淡的药香——他忍不住用指背蹭了蹭她的脸颊,触感温软得像刚蒸熟的奶糕。
银链终于解开,珊瑚珠子滑落掌心。嘉木垂眸,发现有一缕发丝仍缠在链子上,乌黑衬着血红,竟有种奇异的美感。
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将那缕发丝轻轻扯下,绕在指间打了个结,塞进了胸前的嘎乌盒里。
嘎乌盒是藏人贴身佩戴的护身符,内里通常装着经文或佛像。
嘉木的这只却有些不同——盒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1998.3.12,小月亮抓周的日子】。而此刻,那缕偷来的青丝正静静躺在里面,和一枚褪色的银铃并排。
他合上盖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面。
庄洁在梦中翻了个身,藏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嘉木的目光暗了又沉下去,伸手替她拢好衣襟,却在收回时顿了顿。
她的手腕上还戴着那条白天他送的银链,链坠是一颗小小的天珠,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睡得这么熟,"他低声呢喃,拇指轻轻蹭过她的腕骨,"就不怕我做什么?"
庄洁当然什么也没听见,呼吸均匀而绵长。
嘉木看了她许久,最终只是俯身,将人轻轻打横抱起。
床榻就在几步之外,嘉木却走得极慢。
庄洁很轻,抱在怀里像一团温软的云。她的脑袋无意识地靠在他胸前,呼吸拂过他的喉结,带着淡淡的酥油茶香。
嘉木的肌肉绷得极紧,每一步都像是在挑战某种极限。
将她放到床上时,庄洁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别走。"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睡意朦胧的鼻音。嘉木僵住了,垂眸看着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哑声问。
庄洁没回答,只是往被子里缩了缩,仍攥着他的衣角不放。
嘉木闭了闭眼,最终只是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替她掖好被角。
"睡吧,"他低声说,指尖拂过她的眉心,"我的月亮。"
次日清晨,庄洁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羊绒毯。梳妆台上的巴珠头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酥油茶,旁边放着一张字条:
【巳时到佛堂来。——嘉木】
字迹凌厉,笔锋如刀。
庄洁捧着碗发愣,突然想起昨晚模糊的梦境——有人抱着她,身上有雪松和藏药的气息,怀抱温暖得像冬日的火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银链还在,天珠坠子泛着柔光。
窗外,晨光穿透云层,照在院中的玛尼堆上。庄洁忽然发现,最顶端的那块白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血红的珊瑚珠——正是昨晚头饰上掉落的那颗。
庄洁攥紧衣角,鼓起勇气问:“你……你真的打算履行这个婚约?”嘉木沉默片刻,眸色深沉。
“你呢?” 他反问。
庄洁咬唇,低声道:“我想回北京……我还有工作,有生活,我不能留在这里。”
嘉木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好。” 他忽然道。
庄洁一愣。“好?”
嘉木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极淡的笑。“你可以走。” 他缓缓道,“但我会等。”
说完,他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庄洁呆坐在原地,心跳如雷。
夜晚庄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光洒在雪山上,映出一片银白。她想起嘉木说的那句“我会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柔软。
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北京公司发来的邮件——【庄医生,您的休假申请已批准,请于下周返岗。】她盯着那行字,手指微微发抖。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庄洁屏住呼吸,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嘉木站在庭院里,仰头望着她的窗口,身影孤独而沉默。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而温柔。庄洁慌忙拉上窗帘,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夜,他依旧站在她的窗外,守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