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洁收到那支鹰笛时,窗外正飘着细雨。
笛身漆黑,尾端系着一缕染血的牦牛绳,笛孔里塞着一张字条——"逃"。
她指尖轻轻发颤,那张婚书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陈旧而神秘的金光。嘉木家族那威严的家徽沉沉地压在纸角,仿佛带着岁月的重量,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的命运,让她无法呼吸
"明日订婚宴。"
她闭了闭眼,将鹰笛贴近唇边,吹出一声凄厉的哨音——那是藏北牧民的求救信号。
她要逃。
悬崖边的风像锋利的刀子,无情地割着人脸,每一道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人脸颊生疼,眼睛几乎睁不开。
庄洁已经累的四肢无力,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藏袍被荆棘撕开几道裂口。身后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最终在悬崖尽头截住了她。
嘉木勒马而立,黑袍翻飞,眼底沉着比夜色更深的暗涌。
"谁给的鹰笛?"他问,声音冷得像雪山顶的冰。
庄洁后退半步,脚跟已经悬空:"放我走。"
嘉木翻身下马,一步步逼近。他每走一步,庄洁就退一寸,直到退无可退。
"再退就掉下去了。"他提醒她,语气平静得可怕。
庄洁攥紧鹰笛:"那也比——"
话未说完,嘉木眼神第一次凶狠的突然伸手夺过鹰笛,"咔嚓"一声折成两截。尖锐的断口刺入他的掌心,鲜血顺着腕骨滴落,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再逃一次,"他将染血的断笛抵在自己心口,"我就把你刻进骨血里。"
庄洁气愤烧毁婚书那晚,火势失控得极快。
羊皮纸在古老的铜盆里缓缓蜷缩,最终化为灰烬,火星四溅,如同夜空中的流星,却不料有几颗溅落到了华丽的地毯上,瞬间点燃了织物的边缘,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她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几乎睁不开眼,无助地跌坐在愈发猛烈的火焰中,腕间的银镯在高温下烤得发红,烫得她发抖
"庄洁!"
嘉木踹开房门时,梁柱已经烧得噼啪作响。他单膝跪地将她搂进怀里,燃烧的房梁轰然砸下,他转身用后背硬生生扛住,闷哼一声。
热浪翻涌间,他胸前的银饰熔成滚烫的银浆,滴在她肩头。庄洁疼得瑟缩,却被他按得更紧。
"别动。"他哑声道,"这是你盖的章。"
后来那处烫伤结痂脱落,成了一朵小小的莲花印。日后嘉木每次吻到那里,都会低笑:"我的小菩萨,自己点的戒疤。"
晚宴上,庄洁生气误饮了青稞酒。
甜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烧得她头晕目眩。嘉木宠溺低笑揽住她软绵绵的身子,指尖沾了金粉,在案几上描摹坛城图案。
"我要回北京……"她迷迷糊糊咬他喉结,尝到血腥味也不松口。
嘉木任她咬着,掌心托住她后脑,另一只手继续画着繁复的纹路:"那就种个归咒。"
他蘸着自己的血,在她锁骨下方画了道藏文符咒。
"这样,"他突然低头吻去她唇边的酒渍,"无论逃到哪里,最后都会回到我身边。"
夜风穿堂而过,坛城的金粉被吹散,唯独那道血咒鲜艳如初。
次日庄洁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的。
拉萨的清晨比北京来得迟,阳光穿透薄雾,在藏式雕花的窗棂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去摸床头的手机,指尖却触到一个温热的铜壶。
鎏金的壶嘴正冒着丝丝热气,壶身缠着一条洁白的哈达,底下压着一张字迹凌厉的纸条:
「喝三杯,抗高反。」
藏文笔锋如刀,力透纸背,像是写字的人用了极大的克制才没把纸划破。
庄洁捧着铜壶发愣,壶嘴凑近鼻尖时,她嗅到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甜香——这酥油茶里,竟也掺了蜂蜜。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色氆氇的侍女正端着铜盆站在门边,抿着嘴偷笑。
"家主天没亮就起来煮茶了,"侍女放下铜盆,声音压得极低,"说汉家姑娘喝不惯咸的,特意让加了蜂蜜和杏仁粉。"
庄洁指尖一顿,壶身映出她微微发怔泛红的脸颊
下楼时,庄洁发现餐厅的长桌上摆着两套截然不同的餐具——她面前是一碗白粥、一碟腌黄瓜和几块金黄的炸馒头片,典型的北方早餐;而对面嘉木的位置上,则是一碗糌粑和冒着热气的酥油茶。
"不合口味?"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庄洁回头,看见嘉木正站在门边,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经书。他今日没穿藏袍,只套了件素白的立领衬衫,袖口卷至小臂,露出手腕上那串暗红色的凤眼菩提。
"……很……合。"她小声回答,低头舀了一勺粥,"只是没想到这里有汉餐。"
嘉木没说话,走到她对面坐下,修长的手指翻开经书,目光却未从她脸上移开。庄洁被他盯得耳根发热,粥碗里的倒影映出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侍女端上一碟桂花糖糕,嘉木突然伸手,用银筷夹了一块放到她碗边。
"吃。"
命令式的语气,却让庄洁心头莫名一颤。
午后,庄洁被允许在宅邸内自由活动。
嘉木的书房在三楼尽头,厚重的檀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吉祥八宝图案。她本不该进去,可门缝里漏出的一缕阳光,恰好照在某个眼熟的牛皮本上——那是母亲的笔迹。
推门的瞬间,庄洁愣住了。
整面墙的书架被分成两部分:左侧是厚重的藏文典籍和佛经,右侧却整齐排列着中文医学著作。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排褪色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央金行医札记」。
她颤抖着抽出其中一本,扉页上赫然是母亲的笔迹:
「赠嘉木——愿你能用这些知识,守护你想守护的人。」
落款日期是她出生那年。
书页间滑落一张泛黄的照片——少年嘉木站在雪地里,怀里抱着个裹在藏袍里的婴儿,他的指尖正小心翼翼地点在婴儿眉心,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庄洁的呼吸窒住了。
那个婴儿……是她。
"谁准你进来的?"
冷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庄洁手一抖,照片飘落在地。嘉木大步走来,弯腰拾起照片的瞬间,她看清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那绝不是愤怒。
"对不起,我……"
话未说完,嘉木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嘶一声。他立刻松手,转而用掌心托住她的手背,将照片轻轻放回她手里。
"这些,"他嗓音低哑,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是你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庄洁仰头看他,发现他喉结滚动得厉害,像是咽下了什么未尽之言。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斓的光影,那双向来凌厉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痛楚。
"为什么……"她轻声问。
嘉木沉默良久,突然抬手,指尖虚抚过她的发顶,最终却只是替她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因为,"他转身走向窗前,背影在光晕中显得格外孤寂,"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好你”
那晚,庄洁辗转难眠。
窗外又飘起细雪,她赤脚走到露台上,意外发现隔壁嘉木的书房还亮着灯。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看见他正低头写着什么,眉宇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好奇心驱使她凑近,却在看清桌上物件时怔住了——
嘉木面前摊开的,正是她小时候的相册。而他手中握着的钢笔,正在一张崭新的牛皮纸上勾勒线条。月光照在纸面上,映出一个熟悉的轮廓: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藏獒幼崽。
那是五岁的她。
庄洁捂住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她从未想过,这个在藏地家主冷酷佛子,竟会在深夜里偷偷临摹她儿时的照片。
寒风掠过脖颈,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窗户猛地被推开,嘉木的脸出现在咫尺之处,眸色暗得惊人。
"你……"
庄洁有些慌乱后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嘉木的手很烫,掌心纹路摩挲着她的脉搏,像是要确认什么。
"冷吗?"他哑声问。
不等回答,一件还带着体温的藏袍已经裹住了她。羊绒面料上残留着雪松和藏药的气息,庄洁被这气息包围,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嘉木低头看她,月光在那双深邃的眼里映出细碎的银辉。他抬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却在最后一刻转为拂去她发间的雪粒。
"回去睡吧,"他松开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的月亮不该沾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