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洁原本只是想找一本经书。
嘉木家族的佛堂静静伫立于主宅西侧一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精致细腻的彩绘天窗温柔洒落，金色的光斑与斑斓色彩交织，将整座殿堂映照得金碧辉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更添几分庄重与神秘。
她赤脚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指尖刚触到经架上的《甘珠尔》，忽听内殿传来低沉的诵经声。
好奇心驱使她撩开绣有吉祥八宝的帷幔——
然后，她看见了嘉木。
男人背对着她，虔诚地跪坐在古朴的佛前，绛红色的袈裟半褪至腰间，随意地搭在精壮的身躯上，露出线条凌厉、充满力量的背肌。晨光从窗棂间洒落，勾勒出他紧绷而宽阔的肩胛，宛如雕塑般完美无瑕。汗水顺着他脊柱的凹陷处缓缓滑下，最终没入藏青色腰带的褶皱里，留下斑驳的痕迹。他手中紧握的转经筒鎏金手柄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随着低沉而悠长的诵经声有节奏地转动，腕骨凸起的弧度如同远处雪山的棱角，冷冽而坚毅。
庄洁呼吸一滞，慌忙后退，脚跟却不慎撞翻长明灯旁的酥油壶。
"哗啦——"
鎏金壶身砸在地上，滚烫的酥油泼溅而出，瞬间在她雪白的裙摆上洇开一片金黄。
佛堂内骤然寂静。
数十位正在诵经的僧人齐齐回头，庄洁僵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帷幔。
嘉木转身的瞬间，袈裟从肩头滑落。
庄洁第一次看清他的上身——蜜色肌肤上交错着几道淡色疤痕，最显眼的是左胸那道弧形旧伤，正是刻着她名字的位置。他颈间挂着那枚她熟悉的银铃，随动作发出清越的声响。
"家、家主……"年长的僧人慌忙起身。
嘉木抬手制止，目光却始终锁在庄洁身上。他大步走来，绛红袈裟在身后翻飞如旗，庄洁下意识后退，后背却抵上了经柱。
"烫到没有？"
他单膝跪地，掌心托起她被酥油浸湿的裙角。粗粝的指腹擦过脚踝时，庄洁浑身一颤，那块肌肤立刻烧了起来。
众僧倒抽冷气——家主竟亲手为女子擦拭衣袍！
嘉木却恍若未闻，从怀中取出雪白帕子，蘸了冷水轻敷在她小腿上："酥油温度高，不及时处理会起泡。"
他的声音比诵经时低哑许多，沉重的呼吸拂过她膝头，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庄洁垂眸，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阴影，眉心那点金粉绘就的吉祥痣被汗水晕开，像滴落的融金。
"我、我只是来找经书……"她声音发颤。
嘉木忽然抬眸。
四目相对的瞬间，庄洁在他眼底捕捉到某种炽烈的情绪，但转瞬即逝。他起身，袈裟重新披回肩上，遮住了那些惹人遐想的线条。
"想来听经？"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新帕子，擦了擦手指，"坐我身边。"
这不是询问，是命令。
庄洁被安排在嘉木右侧的蒲团上。
这个位置太过醒目——按照藏传佛教仪轨，只有家主正妻才能坐在经堂主位。几位年长僧人交换着眼色，却无人敢出声质疑。
嘉木重新开始诵经，低沉磁性的藏语经文在殿堂内回荡。庄洁偷偷打量他——男人修长的手指轻拨念珠，喉结随诵经声滚动，袈裟领口微敞处露出半截银链，正是那枚装着两人发丝的嘎乌盒。
"专心。"
他突然用汉语低语，指尖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她膝头。庄洁这才发现面前的经卷是汉文版《心经》，字迹工整得像小学生临帖，页眉还标注着拼音——这绝不是寺庙的版本。
"你……"
"嘘。"嘉木目视前方，唇角却微不可察地上扬，"佛祖听着呢。"
庄洁抿唇，余光瞥见他腕间的菩提串少了一颗珠子——正是昨日崩断时，滚落她脚边的那颗。
仪式结束后，庄洁想悄悄溜走，却被嘉木轻轻扣住手腕。
"留下。"
他带着她来到佛堂侧室，这里陈列着历代家主用过的法器。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尊鎏金转经筒，足有半人高，筒身刻满密密麻麻的藏文。
"伸手。"嘉木命令道。
庄洁迟疑地摊开掌心，他握着她的手按在经筒上，带着她缓缓转动。奇怪的是，这尊经筒转动时几乎没有声音，只有极轻的"咔哒"声，像是内部藏着什么机关。
转到第七圈时，筒身突然弹开一道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巴掌大的牛皮册子。
嘉木取出册子递给她，庄洁翻开扉页，呼吸瞬间凝滞——
「给小月亮：今天你满月了，我在雪山磕了三百个长头，求佛祖让你平安长大。——1998.3.12」
往后翻去，每一页都是类似的记录：
「小月亮三岁，北京下雪了。管家拍了张你堆雪人的照片，藏在转经筒里，这样转经时就像在陪你玩。」
「小月亮十八岁，高考结束。你穿着白裙子从考场跑出来的样子，比我供养的所有度母唐卡都美。」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写着一行未完成的藏文。庄洁抬头，发现嘉木正凝视着她，眸色深沉如夜。
"这是……"
"我的修行。"他接过册子，指尖擦过她手背，"转十万次经筒，才能许一个愿。"
庄洁心脏狂跳："你许了什么愿？"
嘉木忽然俯身，银铃垂落她锁骨处，冰凉触感激得她轻颤。
"现在还不能说。"他嗓音低哑，呼吸喷在她耳畔，"还差最后九千转。"
离开佛堂时，天色已暗。
庄洁抱着那本牛皮册子走在回廊上，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还未来得及回头，一件带着体温的袈裟已经裹住了她。
"穿上。"嘉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夜里凉。"
袈裟上残留着雪松和藏香的气息，庄洁被这气息包围，突然想起侍女说过的话——家主的袈裟从不离身，是活佛亲自加持过的圣物。
她犹豫着要脱下，却被嘉木按住肩膀。
"别动。"他修长的手指系着襟带，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这件袈裟……"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法号声。嘉木皱眉，松开手后退半步，又恢复了那副冷峻模样。
"回去休息。"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住，"明日日出前，我会来取回袈裟。"
庄洁怔怔点头，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经幡深处。夜风吹起袈裟的衣角，她忽然发现内衬上用金线绣着一行小字：
「愿我的月亮，永不蒙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