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赛马节的清晨,拉萨河谷的草甸上,五彩斑斓的经幡在微风中轻轻飘扬,仿佛为这片圣地披上了一层神秘的七彩纱幔。

庄洁站在人群边缘,望着远处奔腾的马群出神。她今天穿了一件浅青色的藏袍——嘉木命人连夜改制的,腰身收得极窄,袖口却放宽,像汉地的旗袍与藏袍的结合。风掠过草尖,掀起她袍角暗绣的茉莉花纹,与周遭浓烈的藏式色彩格格不入。

"家主来了!"

人群突然骚动。庄洁转头,看见嘉木骑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踏尘而来。他今日未穿袈裟,只着藏青色劲装,银质腰扣在晨光中泛着冷芒。马鞍旁挂着一把鎏金马刀,刀柄缠着褪色的五彩绳——正是母亲药箱里那把。

数十位藏族姑娘涌上前,手中哈达如雪片般抛向马背上的男人。嘉木面无表情地策马而过,却在经过庄洁时突然勒住缰绳。

"上来。"

他俯身伸手,腕间菩提串滑落,露出内侧刻着的汉字——「洁」。

庄洁后退半步:"我……我....."

话音未落,腰间一紧。嘉木直接俯身揽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就将人提到了马背上。

"啊——"

她惊呼着跌进他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布料下肌肉的轮廓。嘉木单手控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呼吸喷在她耳后:"抓紧。"

黑马扬蹄的瞬间,庄洁慌乱抓住他衣襟,鼻尖撞上一缕熟悉的淡香——是她昨日遗落的茉莉手帕气味。

马背上的颠簸让庄洁头晕目眩。嘉木的手臂像铁箍般稳着她,藏语指令低沉地响在耳畔,热气拂过她敏感的耳垂。

"看前面。"他忽然用汉语说。

庄洁缓缓抬头,望见远处巍峨的雪山在朝阳的映照下闪耀着金光,金顶寺仿佛悬浮于云雾之中,时而清晰,时而朦胧,宛如仙境。

嘉木的下巴搁在她发顶,嗓音里带着罕见的笑意:"比北京的天空干净,是不是?"

她正要回答,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三位穿着华服的藏族姑娘策马靠近,最年长的那个直接将哈达抛向嘉木。

"家主,请接受我的祝福吧!"

丝绸哈达飘落在嘉木肩头,庄洁下意识往旁边挪,却被腰间的手臂猛地箍紧。

"闻清楚。"嘉木突然低头,鼻尖几乎贴上她的耳廓,"我身上只有你的味道。"

他扯下肩头哈达扔回去,在姑娘们震惊的目光中抖开衣领——那里别着枚小小的茉莉香包,正是庄洁手帕上的绣样。

"我的马,"他环着庄洁的腰宣告,"只载我的夫人。"

庄洁难掩羞涩。

晌午的宴席上,庄洁又偷喝被青稞酒呛得直咳。

嘉木夺过她的银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溅出的酒液顺着脖颈滑入衣领。他忽然起身,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打横抱起。

"家主要带汉族姑娘进祈福毡房了!"有人起哄。

庄洁脸颊绯红慌乱挣扎,嘉木却低头咬住她耳垂:"再动,我就当众亲你。"

毡房内铺着厚厚的羊绒毯,嘉木将她放在矮几旁,自己却单膝跪地,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跑什么?"他褪去她的绣鞋,拇指按在足心,"那些姑娘抛哈达时,你退了三步。"

庄洁脚趾蜷缩,被他掌心的薄茧磨得发颤:"那是...你们的传统..."

"我的传统里,"嘉木突然从怀中取出条银链,链坠是颗珊瑚珠,"只有妻子能坐在我马背上。"

他低头为她系上脚链,唇瓣却不经意擦过踝骨。庄洁浑身僵住,看见那颗珊瑚珠上刻着细小的藏文——「央金之女」,母亲的名字。

"现在,"嘉木起身,阴影完全笼罩住她,"你逃不掉了。"

下午的赛马决赛,嘉木亲自上场。

庄洁被安排在观礼台最前排,侍女捧来件雪白的狐裘:"家主要您披着,说汉地姑娘受不得风。"

发令枪响的瞬间,十匹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嘉木的黑马一骑绝尘,却在最后一圈突然减速。在万众惊呼中,他调转马头直奔观礼台。

"家主疯了!"老管家跺脚,"要错过金马鞍了!"

嘉木却在庄洁面前勒马,俯身摘下自己的松石耳坠,当着数千人的面戴在她耳垂上。

"赢来的彩头,"他拇指轻轻蹭过她绯红的脸颊,"还是该归夫人保管。"

人群爆发出欢呼,庄洁却听见他压低的藏语呢喃——那是句她后来才学会的话:

"你是我赛过千万骏马,最终认定的唯一归途。"

回程时嘉木执意共乘。

马背上的颠簸让庄洁昏昏欲睡,后背贴着的胸膛传来沉稳心跳。朦胧间有温热液体凑到唇边,她下意识抿了一口——是温热的酥油茶,甜度刚好。

"睡吧。"嘉木将狐裘裹紧,下颌轻蹭她发顶,温柔道"到家叫你。"

暮色温柔地笼罩着拉萨河谷,远山含烟,近水含情,一切都美得不似人间,仿佛是大自然精心布置的一幅画卷。

庄洁在摇晃中做了一个梦——六岁的嘉木跪在雪山前,心口的伤淌着血,却固执地在雪地上画了轮歪歪扭扭的月亮。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马背上的男人正低头温柔凝视她的睡颜,指尖虚抚过她唇角,最终只是轻轻拾起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慢点走。"他用藏语对马儿说,"我的月亮睡着了。"

赛马节的余韵仍在草原上流淌,庄洁坐在格桑花丛边的矮凳上,看牧民们围着篝火跳锅庄。

"姑娘,喝碗青稞酒?"

她抬头,撞见个穿藏青色氆氇的年轻牧人,小麦色脸庞映着火光,手里捧着条雪白哈达。还未等她反应,对方已俯身将哈达绕上她颈间,丝绸拂过锁骨时带着陌生男子的酥油气息。

"我……"

她刚要婉拒,身后突然袭来一阵冷冽的雪松香。

"让开。"

低沉的藏语像冰刀劈开热浪,嘉木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绛红袈裟被火光镀上金边。他单手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腕骨,一把将人扯到身后。

牧人脸色骤变,慌忙后退:"家主,我不知道她是您的——"

"滚。"

嘉木的眼神让周遭温度骤降,几个原本想凑热闹的年轻人瞬间散开。庄洁被他攥得生疼,低头发现腕间已浮起淡红指痕。

"疼……"她小声抗议。

嘉木骤然松手,却转而揽住她的腰,在众目睽睽下将人带离篝火。庄洁踉跄着跟上他的步伐,鼻尖萦绕着他衣领间愈发浓烈的藏药香——那是他动怒时才会散发的味道。

回程的马背上,嘉木反常地沉默。

庄洁被他圈在双臂间,后背紧贴着他胸膛,甚至能感受到那急促的心跳。夜风掀起袈裟一角,露出他腰间别着的银刀——刀柄五彩绳不知何时被扯松了,绳结处缀着的银铃在颠簸中一声不响。

"嘉木,"她试探着开口,"哈达只是礼节……"

"礼节?"他突然勒马,俯身时唇瓣几乎擦过她耳垂,"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像饿狼盯着羔羊。"

温热吐息烫得她耳根发麻,腰间的手臂又收紧几分。黑马似乎感知到主人情绪,焦躁地踏着蹄子,将两人颠得愈发贴近。庄洁慌乱抓住鞍鞯,指尖却不慎划过他大腿——

嘉木呼吸一滞,猛地调转马头冲向密林。

月光照不进这片柏树林。

嘉木将她抱下马时,庄洁的足尖刚触到苔藓,就被抵在了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硌着后背,而面前的男人更像座压抑的火山——袈裟领口因疾驰而松散,露出锁骨处一道尚未愈合的抓痕,那是上周狼群夜袭时留下的。

"伸手。"

他解下颈间银链,坠着的九眼天珠在暗处泛着幽光。庄洁腕上一凉,银链已扣死在脉搏处,锁扣竟是朵闭合的莲花苞。

"戴着。"指尖摩挲过链坠,嘉木眸色深沉,"别摘。"

她低头细看,天珠内里金丝缠绕,竟组成了藏文"囚"字。林间忽然惊起飞鸟,嘉木趁机俯身,鼻尖蹭过她绷紧的颈动脉:"闻到了吗?"

"什……什么?"

"你身上,"他的犬齿轻刮过链坠,"全是我的味道。"

雪松、藏药、经年不散的梵香——他早用气息将她浸透。

子时的佛堂空无一人。

嘉木跪在蒲团上诵经,庄洁却被安排在佛像旁的矮榻——这个位置通常是活佛讲经所用。她不安地摩挲腕间银链,突然发现莲花苞锁扣内侧刻着行小字:

「嘉木所有」

经筒声戛然而止。

"过来。"

嘉木不知何时转过身,掌心朝上摊开。庄洁赤脚走近,被他握住右手按在《金刚经》上。

"念。"他指着某段经文,"大声。"

庄洁低头,看见泛黄纸页上被朱砂圈起的句子——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她的声音在空荡佛堂里发颤,嘉木却突然从背后贴上来,胸膛紧贴她脊背,唇瓣蹭着她耳廓纠正发音:"如、梦、幻。"

每个字都像羽毛搔过心尖。

诵经持续到东方既白。

庄洁困得东倒西歪,恍惚间被抱进间陌生的暖阁。嘉木褪去袈裟,只着素白里衣将她放在狼皮褥子上,自己却转身要走。

"你去哪?"她下意识抓住他袖口。

嘉木回头,眸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洗澡。"顿了顿,"冷水。"

庄洁这才注意到他里衣后背已经汗湿,布料紧贴在绷直的脊椎线上。她红着脸松手,却在对方转身时瞥见藏袍内衬上绣着的图案——

那是用金线勾勒的、她十八岁毕业典礼上的侧影。

侍女们送来早茶时,庄洁腕间的银链已经成了全宅热议的话题。

"这是家主的命链呀!"最年长的侍女捧着她的手惊叹,"天珠里封着他七岁时的胎发,据说能挡三次死劫。"

铜镜映出锁扣莲花不知何时开了半朵,花蕊处嵌着颗极小的红珊瑚——和她婴儿时期戴过的长命锁如出一辙。

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庄洁推开雕花窗,看见嘉木正策马穿过庭院。晨露沾湿了他未束的黑发,袈裟却整齐地穿着,仿佛昨夜那个差点失控的男人只是幻影。

他抬头,目光精准地锁住她窗口。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银链在腕间泛起细碎金芒。庄洁恍惚看见六岁的嘉木跪在雪山前,正将这条链子浸在圣湖中祈福,冻裂的指尖鲜血淋漓,却死死攥着链坠不肯放。

侍女的声音轻轻传来:"家主每年藏历新年都要重镀一次金丝,说这样锁魂的效力才够强……"

锁魂?

庄洁低头,发现天珠内的金丝在阳光下组成了新的图案——

是她熟睡时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