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嘉木推开雕花衣橱时,庄洁倒抽一口冷气。

三排色彩斑斓的藏袍整齐地按色系悬挂于展示架上,宛如一道绚丽的彩虹。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位于最中央的那件雪白的氆氇长袍,其衣襟与袖口巧妙地用闪耀的银线绣着细密而精致的茉莉花纹,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华美,仿佛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气——与她初到拉萨那日穿的睡裙花样一模一样。

"换上。"

他指尖抚过衣领处的珊瑚扣,语气不容置疑。庄洁伸手去接,却被他突然攥住手腕。嘉木垂眸,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链,天珠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今晚,"他声音低沉,"别摘下来。"

侍女们鱼贯而入,捧着鎏金首饰盒与螺黛。嘉木却挥手屏退众人,亲自拿起梳篦——

"转过去。"

檀木梳齿没入发丝的触感让庄洁脊背发麻。嘉木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扯疼她,却又在某些瞬间突然加重力道,尤其是当她因细碎疼痛而轻哼时。

"疼就说话。"他声音沙哑,呼吸喷在她后颈。

庄洁摇头,却在铜镜里撞见他暗沉的目光——男人修长的手指正缠绕着她的发丝,黑与白的极致对比,莫名让她想起经筒里那些被珍藏的照片。

发辫将成时,嘉木突然从怀中取出个小银盒。盒内红绸上躺着枚月牙形的绿松石,石身刻着细小的藏文。

"低头。"

冰凉的宝石贴上她眉心,庄洁听见身后人喉结滚动的声音:"我的月亮,就该悬在最显眼的位置。"

宴会厅那宏伟的鎏金穹顶之下,宛如璀璨星空低垂,百盏精致的酥油灯摇曳生姿,将四周细腻繁复的壁画映得流光溢彩,每一笔色彩都似乎在光影交错中轻轻舞动,讲述着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庄洁亦步亦趋地跟在风度翩翩的嘉木身后,缓缓步入宴会大厅。她敏锐地察觉到,每位宾客的目光都似有磁力一般,紧紧黏附在她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黏在她眉心那枚熠熠生辉、色泽温润的绿松石上,那宝石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引人无限遐想。

老管家激动得手抖,酒壶里的青稞酒洒了半杯。

"坐这里。"

嘉木指向主座右侧的矮几,那是历代家主夫人的位置。庄洁刚要婉拒,腰后突然多了只温热的手掌,轻轻一推,她便跌坐在柔软的羊绒垫上。

"家主的月亮真漂亮。"一位满头银饰的老妇人笑眯眯递来酒碗,"喝点甜茶?"

庄洁道谢接过,却在传递时不慎碰翻了邻座的酒杯。深红酒液如暗夜中绽放的玫瑰,猛然泼洒在雪白的氆氇上,瞬间洇开一片刺目的红,仿佛冬日雪地中突兀的血色蔷薇。

满厅哗然。

按藏礼,在迎宾宴上打翻酒盏是极大的不敬。庄洁内心慌乱,忙起身去擦,指尖却被玻璃碎片划了道小口。

"别动。"

嘉木不知何时悄然离席,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旁,单膝跪在她面前。他轻轻捏住她渗血的指尖,那动作温柔而又坚决。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竟毫不犹豫地将那染血的指尖含入口中。他温软的舌尖轻轻扫过她伤处的每一寸,带来一丝丝难以言喻的酥麻。庄洁瞬间浑身僵直,脸颊染上了绯红,耳畔则传来周围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似乎连空气都为这一幕而凝滞。

"无妨。"

他缓缓抬眸,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唇角不经意间沾着一点她的血,在摇曳的烛光下,艳得惊心,宛如暗夜中的一抹妖红。

侍女战战兢兢递来帕子,嘉木却用拇指直接抹去她腕间酒渍,力道大得像是要烙下印记。

庄洁突然发现,满厅宾客的酒杯不知何时全换成了银盏——唯独她面前仍是易碎的琉璃。

宴席散后,庄洁终于在回廊下发现个秘密。

此时嘉木正被几位族长围住,正用藏语激烈争辩着什么。

她躲在经幡后,听见老管家颤声说:"家主三思啊!那枚绿松石是祖传的,怎能..."

"我说了,"嘉木声音冷得像雪山融水,"她值得最好的。"

他转身时,月光正好照在眉心——那里原本该有金粉绘就的吉祥痣,此刻却空空如也。庄洁突然摸向自己额间的宝石,心跳如雷。

"偷听?"

温热胸膛突然贴上庄洁的后背,嘉木的气息笼罩下来。他抽走她攥在手里的琉璃杯碎片,指腹蹭过她掌心:"知不知道这东西多危险?"

庄洁低头,发现他掌心有道新鲜的割痕——正是接住碎杯时留下的。

"为什么..."她声音发颤,"只给我用易碎的杯子?"

嘉木沉默片刻,突然温柔的将她抵在朱红廊柱上。月光穿透氆氇布料,勾勒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因为,"他鼻尖温热蹭过她耳垂,"我想看你闯祸。"

"什么?"庄洁惊诧道

"想看你会不会向我求救,"犬齿轻磨声在她戴银链的那侧颈动脉,"想找理由碰你。"

“你!”庄洁脸颊瞬间绯红

回到寝室时,庄洁发现那件染酒的氆氇不见了。

她赤脚寻到洗衣房,撞见嘉木正亲手漂洗那团雪白布料。月光透过窗棂,将他轮廓镀上银边。氆氇在水中舒展,露出内衬上绣的金色小字——

「嘉木的月亮·二零二三年藏历新年」

水珠顺着他绷紧的小臂滑落,庄洁突然意识到,这件衣袍恐怕再不会交还给她。

就像那些被珍藏的童年照片、鎏金经筒里的影像、锁进佛龛的染血睡裙——

她所有的痕迹,都会成为这个偏执男人最隐秘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