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庄洁的高原反应是在深夜突然发作的。

起初只是轻微的头痛,她没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可到了后半夜,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子。她挣扎着去摸床头的氧气瓶,手指却软得使不上力。

"……嘉木。"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声,只记得房门被猛地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裹着寒气冲进来。

"呼吸。"

嘉木的手掌托住她的后颈,力道稳得像承住一片将坠的羽毛,庄洁仰头,看见他眉间还沾着夜霜,藏袍领口松散,露出锁骨处一道淡色的疤——那是她上次发烧时,不小心抓伤的。

"药。"他单手拧开氧气瓶,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含着,别咽。"

药丸苦得惊人,庄洁皱眉想吐,却被他轻轻捏住下巴:"抗高反的,忍一忍。"

他的拇指按在她唇角,指腹的薄茧蹭得皮肤发麻。庄洁下意识舔了舔唇,舌尖不小心扫过他的指尖。嘉木的呼吸一滞,猛地收回手。

"笨。"他嗓音哑得不像话,转身去调氧气阀,"连吃药都不会。"

后半夜,庄洁在高烧中迷迷糊糊醒来。

月光透过藏式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侧头,看见嘉木蜷在床边的卡垫上,高大的身躯委屈地缩成一团,手里还攥着那串凤眼菩提。

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心紧蹙,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藏袍半敞着,露出胸口那道"洁"字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微光。

庄洁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刚触到他的眉心,男人突然睁眼。

四目相对,他的瞳孔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雪夜里的狼。

"……还难受?"嘉木嗓音低哑,带着未醒的倦意。

庄洁摇头,指尖还悬在半空。嘉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感觉到了吗?"他声音很轻,"它跳得很快。"

掌心下的心跳又重又急,震得她指尖发麻。庄洁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因为你。"

这三个字像一句咒语,烫得她耳根发软。

等庄洁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床头摆着一套崭新的邦典——藏式围裙,靛青底色上绣着雪莲纹样,边缘缀着小小的银铃。庄洁伸手去摸,发现下面压着张字条:

「阿妈缝的,说你穿着好看。」

字迹凌厉,是嘉木的手笔。

她抱着邦典发呆,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小喇嘛的嬉笑声。推开窗,几个红衣小僧正仰头望着她,最前面的那个手里举着个酥油做的兔子。

"家主说,带您去哲蚌寺!"小喇嘛汉语说得磕磕绊绊,"今天有辩经!"

庄洁刚想拒绝,却见远处经幡下立着个熟悉的身影——嘉木穿着绛红袈裟,正在和几位老僧说话。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然转头,远远地朝她点了点头。

阳光温柔地穿透五彩经幡,细碎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坚毅沉稳的脸上跳跃,仿佛大自然最精致的画笔,在这幅画卷上勾勒出神祇的轮廓。那一刻,庄洁恍惚间觉得,在这神圣之地,他比哲蚌寺内任何一尊佛像都更加庄严、慈悲,更像是降临人间的神祇。

哲蚌寺的辩经场上,细碎的白色碎石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上百位身着鲜艳红衣的喇嘛分列两侧,神情肃穆而专注。他们击掌辩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雷鸣般在古老的寺庙中回荡,激荡着每一个人的心灵,让整个辩经场都充满了庄严而神圣的气氛

庄洁被小喇嘛拉到最前排,刚坐下就看见嘉木步入场中。他与平日判若两人——眉间点着金砂,手持金刚杵,绛红袈裟在风中猎猎作响,每一步都带着慑人的威仪。

"家主是格西学位,"小喇嘛骄傲地小声解释,"平时不轻易辩经的。"

辩论开始后,嘉木的气势愈发凌厉。他每说一句藏语经文,手中金刚杵便重重顿地,震得碎石飞溅。庄洁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眉眼如刀,声音似雷,仿佛雪山之巅最凛冽的风。

直到一位老僧突然提问关于"执念"的释义。

嘉木的声音戛然而止。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望着他。

庄洁看见他指尖微微发颤,金刚杵的坠穗无风自动。良久,他忽然转身,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嘉木的目光凌厉如冰雪消融。

他开口说了句藏语,声音很轻,却让全场哗然。老僧们笑着摇头,而小喇嘛则红着脸拽了拽庄洁的袖子:

"家主说……他的执念是月亮,很美,像格桑花上的露珠。"

嘉木大步走来,金刚杵的坠穗拂过她发梢,轻柔得像一个未完成的吻。

"走了。"他接过她手中的邦典,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回家。"

回程的马背上,庄洁坐在嘉木身前。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稳健有力。风掠过耳畔时,她听见他低声问:

"还难受吗?"

庄洁摇头,发丝扫过他的下巴。嘉木突然收紧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别乱动。"他呼吸喷在她耳畔,"会掉下去。"

这理由拙劣得可笑——他的骑术能在暴风雪中穿越峡谷。但庄洁没有拆穿,只是悄悄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完全陷入他的怀抱。

远处,夕阳为雪山镀上金边。嘉木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忽然轻声道:

"明天我要去圣湖祈福。"

"……哦。"

"一起去。"

这不是询问,是告知。就像他这个人,强势又温柔,像守护圣湖的雪山,沉默却不容拒绝。

庄洁缓缓抬头,目光穿越层层叠叠的云朵,定格在天边绚烂的晚霞上。此刻,她忽然察觉到颈间的九眼天珠不知何时变得温热起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紧紧贴着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跳动着,像是在引领她朝某种神秘而遥远的东西缓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