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尚未完全穿透薄雾,庄洁便已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那座沉闷的宅院。她怀里紧紧揣着一本素描本,表面上是为了捕捉格桑花海的绚烂,心中却藏着另一番打算——暂时逃离嘉木那如影随形的存在。
那些被精心挑选后摆放在她房间各处的藏式小物件,每一件都似乎在诉说着他克制隐忍的情愫;每日清晨,无论风雨,都会准时出现在她桌上的蜂蜜酥油茶,甜中带着一丝苦涩,正如她此刻的心情;更别提夜里,那廊下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每一次响起都让她的心跳莫名加速,乱了节拍。
“姑娘,别走太远。”老管家站在门槛边,手中递来一枚小巧的鎏金小铃,眼中满是关切与不易察觉的忧虑,“山谷里常有野牦牛出没,不安全。”
这枚铃铛不过拇指大小,却精致异常,红绳缠绕,轻轻一晃,便发出一阵清越而悠长的声响,仿佛能穿透晨雾,直达人心。庄洁接过铃铛,随手将它挂在背包的侧袋上,心中却并未在意老管家话语中的深意,她的心思早已飘向了远方,那里有自由,有宁静,没有嘉木的影子,也没有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小细节。她深吸一口气,迈出了宅院的大门,踏入了那片未知而又充满诱惑的广阔天地。
正午时分,阳光如细丝般穿透薄雾,斑驳地洒在溪边青翠的草地上。庄洁缓缓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在溪边睡着了,周围是茫茫的雾气,宛如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素描本静静地摊在她的膝头,未完成的画稿上,一座巍峨的无名雪山若隐若现,那是她本想记录的晨光中的峰峦,却在等待云雾散尽的那一刻,不期然地陷入了梦乡。
起身时,一阵微风拂过,本不该在无风环境中响动的背包上的铃铛,却“叮”地一声脆响,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突兀。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庄洁心头一紧,她环顾四周,只见雾气愈发浓厚,仿佛有形之物,正悄悄吞噬着每一寸空间。远处,隐约传来牦牛低沉而悠长的哞叫,那声音在雾中回荡,更添了几分孤寂与不安。
庄洁紧握素描本,试图寻找来时的路,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如同被无形的手抹去,来时的路径已完全被浓雾吞噬,不见踪影。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但随即,她摸向腕间的银链——那是嘉木送给她的“命链”,据说能保佑佩戴者平安。天珠内,金丝流转,阳光下泛着奇异而温暖的光泽,仿佛在低语,给予她一丝慰藉。
“有人吗?”庄洁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在这时,背包上的铃铛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更加急促,似乎在发出某种警告,让庄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宅邸中,嘉木正端坐在佛堂内,主持着清晨的祷告。佛堂内香烟缭绕,气氛庄严而宁静,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老管家颤抖的声音打破。老管家双手捧着那本被遗落的素描本,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姑娘说要画格桑花,可花海那边……她,她没回来。”
嘉木闻言,手中的转经筒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多久了?”老管家颤抖着回答:“三、三个小时了……”话音未落,只见嘉木手中的鎏金经筒重重砸在地上,佛珠串崩断的声音清脆而刺耳,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灰鸽。嘉木一把扯下身上的袈裟,露出腰间悬挂的银刀,刀柄上的五彩绳在疾行中散开,铃铛发出急促而密集的碎响,如同战鼓,催人奋进。
“所有人,”嘉木的声音冷冽如寒风,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带上獒犬,即刻出发。”话音未落,三十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从宅院中冲出,马蹄声震耳欲聋,经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搜寻祈祷。
侍女们后来回忆,那是她们第一次看见家主如此失控——向来一丝不苟的黑色短发被山风吹得凌乱不堪,眉心的金粉吉祥痣被汗水晕开,眼底猩红,宛如嗜血的狼,透露出一种难忍的决绝与坚定。在山谷入口,嘉木勒马而立,目光如炬,声音冷硬:“分三路,”
随着嘉木的命令下达,三支队伍迅速分散开来,消失在在这片被迷雾笼罩的山谷中。
暮色四合时,庄洁蜷在岩缝里数星星。
背包上的铃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轻响,频率越来越急。她尝试着摇了摇,远处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
"庄洁!"
沙哑的嘶吼惊起夜鸟。她跌跌撞撞爬出岩缝,看见嘉木策马冲进溪水,浪花溅湿他半身衣袍。月光下,他颈间青筋暴起,握着缰绳的指节泛白,像是要把马鞍捏碎。
"我在这……"她虚弱地挥手。
黑马人立而起的瞬间,嘉木已经跃下马背。他几步冲到她面前,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硬生生刹住,手臂悬在半空,颤抖得厉害。
"你……"
话音未落,庄洁腿一软向前栽去。
嘉木一把接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勒进骨血。他埋首在她颈间深嗅,滚烫的呼吸灼烧着她冰凉的皮肤:"铃铛……为什么不摇?"
庄洁这才发现,他腰间竟挂着个一模一样的鎏金铃——此刻正与她背包上的小铃共振,发出细碎的嗡鸣。
回程的马背上,嘉木用袈裟将她裹成茧。
庄洁被他圈在怀中,后背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他的心跳快得吓人,隔着衣料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冷吗?"他声音沙哑,掌心贴在她冰凉的脚踝。
庄洁摇头,却在下一刻被捏住下巴转过去——嘉木的眸色暗得惊人,像是暴风雪前的夜空。
"为什么要跑?"
"我没跑,"她小声辩解,"只是迷路……"
"撒谎。"
他突然低头,鼻尖抵着她的,呼吸交错间,庄洁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他掌心有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缰绳生生磨破的。
"这铃铛,"他扯下腰间的鎏金铃系在她腕间,与银链相撞发出清响,"以后随身带着。"
铃身内侧刻着藏文「归」,轻轻晃动时,会发出类似心跳的节奏。
宅院灯火通明,庄洁被按在矮榻上接受医检时,嘉木就抱臂立在门边。
侍女拆开她磨破的靴袜,露出红肿的脚踝。嘉木突然大步走来,挥退众人,亲自捧起她的脚敷药。
"疼就说。"他声音低沉,指腹沾着药膏在伤处打圈。
庄洁瑟缩了一下,被他立刻扣住脚腕:"别动。"
药膏冰凉,他的掌心却烫得惊人。嘉木包扎的动作很轻,纱布缠绕时,指尖总会不经意划过她小腿内侧的敏感肌肤。庄洁咬唇忍住战栗,却在抬头时撞见他暗沉的目光——
那绝不是医者该有的眼神。
"嘉木……"她无意识唤他。
"嗯。"他喉结滚动,突然俯身在她膝盖落下一个轻吻,"下不为例。"
深夜,庄洁被轻微的"咔嗒"声惊醒。
嘉木坐在她床边的地毯上,正拆卸那对鎏金铃。月光照亮他专注的侧脸,修长的手指握着镊子,小心翼翼地从铃铛内部取出一枚微型装置。
"这是……?"
"定位器。"他头也不抬,"我改装的。"
庄洁怔住。嘉木将零件重新组装好,突然拉过她的手按在铃身上——金属传来规律震动,像颗微型心脏在跳动。
"我的脉搏。"他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以后迷路,就跟着这个频率走。"
庄洁突然想起山谷里那些莫名的铃响,想起他腰间同频共振的铃铛,想起找到她时,他几乎要将她揉碎的拥抱——
原来从她踏出宅院的第一步起,他就已经"听"着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