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拉寺的辩经场,被一排排苍劲挺拔的百年古柏温柔地环绕,显得格外庄重而神秘。庄洁小心翼翼地躲在回廊那斑驳的朱漆木柱后,屏息凝视着僧人们激烈的击掌辩经。
红袍在他们身后飞扬,如同火焰般炽热。突然,一位年轻喇嘛提高了声调,他的手指直指苍穹,随后又重重拍下——“啪!”这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惊飞了檐角铜铃上悠闲栖息的雀鸟,它们惊慌失措地振翅高飞,为这庄严的辩经场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
庄洁忍不住向前探身,绣着茉莉纹的裙角扫过青石板,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谁准你偷看的?"
低沉的藏语在耳后炸开,雪松混着甘松香的气息笼罩下来。庄洁回头,嘉木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绛红袈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眉心的金粉吉祥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她捏紧袖口,"只是好奇。"
嘉木眸色微暗,突然握住她手腕,拇指摩挲着那串银链天珠:"想听?"
不等回答,他已牵着她走向辩经场。众僧哗然,一位白眉老喇嘛慌忙起身让座——那是活佛的位置。
辩经正进行到"缘起性空"的议题。
庄洁局促地坐在嘉木身侧,指尖无意识绞着裙摆。年轻喇嘛激昂的陈词引来阵阵喝彩,却在最精彩的段落被一道冷冽的声音打断——
"错。"
嘉木起身,袈裟垂落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他单手转着鎏金念珠,藏语如雪山融水倾泻而出。庄洁虽听不懂,却从他紧绷的下颌线看出几分罕见的攻击性。
年轻喇嘛不服,连珠炮似的反问。嘉木突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温度骤降。他缓步走向场中央,每一步都像踩在庄洁心跳的节拍上。
"啪!"
击掌声震得她耳膜发颤。嘉木忽然指向她,吐出一长串藏语。全场寂静三秒,随即爆发出哄笑。老喇嘛们摇头晃脑,年轻僧侣们偷瞄她,连树上的麻雀都扑棱着翅膀凑热闹。
"他说什么?"庄洁拽了拽身旁侍女的袖子。
侍女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家主说……"她凑近庄洁耳边,"'我的佛理修行,败给了一位汉地姑娘的眼睛'。"
回程的车上,庄洁揪着嘉木的袖口不松手。
"你故意的。"
嘉木闭目养神,唇角却微微上扬:"嗯。"
"为什么?"
他忽然睁眼,眸色比佛堂最深处的唐卡还要浓烈:"因为那小子看了你三眼。"
庄洁愣住,随即想起辩经场上那位年轻喇嘛——对方确实在发言时频频望向她。
"就为这个?"她哭笑不得,"你就在佛前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嘉木突然倾身,袈裟垂落将她困在车厢角落,"这七年闭关修行的每个清晨,"他指尖轻点她眼尾,"我都在想这双眼睛。"
马车碾过石子,颠簸中他的唇擦过她耳廓:"现在你知道了,我的佛法修得有多糟。"
当晚,庄洁在藏书阁发现本古怪的《心经》抄本。
经文本身工整隽秀,页脚却密密麻麻写满小字。她凑近细看,竟是汉文——
「晨课想起她昨日皱眉,走神被师父罚抄」「今日大雪,不知北京是否也冷」「又梦到她说'嘉木’打坐时起了妄念」
最后一行墨迹尤新:「辩经败北,甘之如饴」
经卷突然被抽走。嘉木立在烛火旁,素白里衣敞着领口,露出锁骨处那道她熟悉的疤。
"看够没有?"他嗓音低哑。
庄洁指向那句"起了妄念":"这是什么?"
嘉木突然单膝跪地,与她平视,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庄重。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映出他坚毅的鼻梁和高挺的眉骨,将那双平日里总是冷峻如冰的眼眸,染上了罕见的炽热温度,仿佛有一丝欲念在其中翻涌。
"就是现在,"他拇指蹭过她唇角,"我想对你做的事。"
庄洁仓皇逃回寝殿时,发现梳妆台上多了个鎏金香炉。
袅袅青烟中,她认出这是辩经场常用的安神香。侍女笑着递来字条:【家主说,熏过这个,梦里就不会有他了】。
可当夜庄洁却做了更荒唐的梦——嘉木跪在佛前诵经,袈裟从肩头滑落。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他后背的伤疤,却被他转身压在经卷上。散落的佛珠滚过她裸露的脚踝,而他咬着她耳垂低语:"我的佛祖,早换人了。"
次日清晨,庄洁在佛堂外听见诵经声。
嘉木独自跪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着那本"不正经"的《心经》抄本。晨光透过五彩经幡,在他轮廓上投下斑斓光影。她正想悄悄退开,却听他忽然改用汉语:
"……色即是空。"
诵经声戛然而止。嘉木转头,目光精准锁住门缝后的她:"空即是色。"
庄洁转身要跑,身后传来佛珠落地的脆响。
她被拦腰抱起时,只听见耳边沙哑的叹息:"你知道我此刻修行的罪孽有多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