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逢的差距
这个故事发生在小杨身上。小杨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温顺，说话慢半拍，眼睛常常像在思考下一句该怎么接，骨子里其实很倔，认定的事情不太肯退一步。他高中那会儿有个关系特别铁的哥们儿，叫小东，小东家里有点产业，家底殷实，和平常同学不太一样，穿衣打扮总是跟着潮流走，鞋子干净得发亮，手腕上早早戴上了表，偶尔还会换一副新耳机。可小东人不坏，仗义，愿意替朋友出头，和小杨走得极近。高考的时候小杨上了个二本，小东发挥失常，决定复读。那段时间小东压力很大，小杨虽然去了外地上大学，但两个人依旧每天在网上聊天，聊复习计划、聊老师的古怪脾气、聊家里那些唠叨的碎事儿，熬夜打字到手酸，键盘被磨得锃亮。友情就是那样，被日常的小事儿慢慢编织成了看不见的绳子，拴在各自心上，距离再远也拴得住。可终究不在一个城市，一个忙着实习、毕业、投简历，另一个一门心思想把分数提上去，聊天越来越少，再见已经是几年之后。
大学毕业，小杨回到老家隔壁的城市找了份工作，在一栋老小区里租了间朝北的小房子，墙皮起了壳，冬天吹风像有人拿刀剐脸，他把行李箱往床下一塞，掸掸手上灰，心想先糊口再说。就在他忙着适应每月二千三工资、算着房租水电公交卡该怎么抠的时候，小东突然打了电话，说在这座城市，想见他一面，顺便把女朋友也带过来。小杨听到“女朋友”三个字时心里一阵替兄弟的高兴，答应得很爽快。
约在路口，夕阳把柏油路烤得泛起微光，小杨远远看见一辆宝马晃过去，稳稳在他身前停下，车窗降了一半，空调里吹出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小东探出头，和从前一样笑得没心没肺，副驾驶的女孩涂着干净的指甲油，冲小杨点头笑，白牙像开了灯。跟着他们上车，小杨本来以为会找个馆子随便吃一口，然后让小东住宾馆。车子不走寻常路线，往城南高档小区拐，哗一下就进了保安点头抬杆的道口，电梯镜面里，小东低头回消息，衣料光泽顺着肩线并出一个利落的角，小杨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袖口，洗得发白，背包背带起了毛，心里被轻轻刺了一下。门一推开，是个挑高的复式，落地窗外是一条细长的泳道，蓝得像撒了几把碎玻璃，厨房岛台上静着台银灰色果汁机，台面光可鉴人，像谁在上面抚平过无数次。小东说“临时住住”，女孩顺手把香水轻按一下，甜味在空气里慢慢铺开，小杨坐在沙发边沿，怕坐出印子，腿肚子紧绷，笑着说一句“真不错”，声音像从别人嗓子里借出来的。
重逢后的日子像有人给拉好了一根看不见的线，小东知道他下班时间，宝马每天准时停在公司门口，小杨刚从打卡机前抬头，就能看到副驾驶那个女孩对着镜子补口红，有时候小东冲他发一个“嘟嘟”的语音，让他快点下来。刚开始小杨还逞强买过几次单，账单签下去才发现二千三的工资最多撑三四顿像样的饭，再多就吃力。小东倒很大方，说你刚工作不用逞强，我们家里给的零花多，一个月两三万，花不完，就这样把卡往桌上一甩，服务员端盘都变得轻手轻脚。小杨嘴上说下次我来，心里那点自尊被一层层压住，他知道小东不是坏人，可差距这个东西不是谁有意要拿来扎谁，它就是摆在那儿，活生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