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画山水，他开始画人。画那些被他“治好”的人。栓子叔的断腿，王婆婆烂掉的肺，李家娃子头上生的恶疮……所有他吸到身体里的病痛，都成了他笔下的素材。
那些画里的人，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个痛苦扭曲的轮廓，和一个个代表着病灶的、浓得化不开的黑点。
我觉得我爹疯了。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为整个渡口镇，画一幅巨大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百病图”。
3 舟舟之病
转机发生在我十八岁那年的春天。
那天，渡口的船夫老周，领回来一个姑娘。说是他远房的亲戚，爹娘都没了，来投靠他的。
那姑娘叫舟舟。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渡口边。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坐在船头，两条腿在水里晃荡。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白，衬得她手腕上的那串红绳，格外鲜艳。
她看到我，没有像镇上其他人一样躲开，反而冲我笑了笑。她的笑，像是春天里，渡口河面上泛起的、细碎的阳光。
“你就是沈默吧？”她说，“我听周叔提过你。”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下意识地把手藏到了身后。我的指尖，已经有四个是全黑的了。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窘迫，从船头跳了下来，走到我面前。
“我叫舟舟，”她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我看着她那只干净、纤细、在阳光下泛着光的手，又看了看自己藏在身后的、正在被墨色侵染的手，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卑和羞耻。
我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
她也不生气，只是收回手，歪着头看我：“他们说，你爹是神医。”
“他不是。”我低声说，“他只是个……收垃圾的。”
收集别人不要的病痛和垃圾。
她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
“你这人，真有意思。”
从那天起，舟舟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我身边。我挑水的时候，她会坐在井边，跟我讲她在外面看到过的、叫“火车”的铁盒子；我上山采药的时候，她会跟在我后面，哼着我从没听过的小调。
她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但我不敢靠近她。我怕我身上的“墨”，会脏了她。
可是，命运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把我们推到了一起。
舟舟病了。
她得了和她娘一样的病，肺痨。她开始咳嗽，一开始只是干咳，后来，咳出来的手帕上，开始带着血丝。
船夫老周把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请了城里的医生，买了最贵的药，但都没用。舟舟的身体，像春天里被风雨摧残的花，迅速地凋零下去。
最后，老周跪在了我家门口。
他抱着头，像一头绝望的野兽，一遍遍地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沈师傅，沈默……求求你们，救救我的舟舟……”
我爹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他看了一眼我那双已经有半截都变黑了的手。
他摇了摇头，对老周说：“我……画不动了。”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体内的病墨，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再吸，他会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