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出的方式,就是画画。
我爹是个画师,一个只能用“病墨”作画的画师。
他会把自己关在里屋,那间屋子终年不见阳光,墙壁都被一种诡异的墨色浸染得斑驳。他把手扎破,黑色的、带着腥臭味的粘稠液体就会流出来。他就用这种液体,在一种特制的、用桑皮做的纸上作画。
他画山,画水,画镇上的渡口和乌篷船。
他画出来的画,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山是扭曲的,水是停滞的,船是破败的。看久了,会让人心里发慌,像是能从画里听到无数人临死前的哀嚎。
画完之后,我爹会让我把这些画,拿到后山的“焚画坑”里烧掉。镇上的规矩,这些用病墨画成的画,是“不祥之物”,绝对不能留在世上。
我讨厌这个营生。
我讨厌我爹那双黑色的手,讨厌镇上人看我的眼神,更讨厌那股在焚画坑里烧画时,飘出来的、像是烤焦了的皮肉和草药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我不想当画墨人。我想去渡口,坐上那艘一天只有一班的渡船,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想去城里,当个普普通通的学徒,有一双干干净净的手。
可是我爹说,这是我们沈家男人的命,逃不掉。
他说,我们沈家的血,是特殊的,就像一张上好的宣纸,天生就是用来承载这些污秽的。如果我们不画,这些病痛就会留在镇上,像瘟疫一样,让所有人都烂死。
“我们是在积德。”他总是这么对我说,声音沙哑,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可我看着他那双被病墨侵蚀得开始变形的手,看着他不到四十岁就已经佝偻的背,看着他因为常年承载别人的痛苦而变得麻木的眼神,我不觉得这是积德。
我觉得,这是活祭。
我们沈家,就是渡口镇献给病魔的祭品。
我的手,也开始变黑了。
是从我十六岁那年开始的。我的指尖,出现了第一个小小的黑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渗出了一点墨。
我爹看到那个黑点的时候,他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进了他的画室,那一天,他在里面待了很久很久。
2 宿命之始
我知道,我的宿命,开始了。
从那天起,我爹开始逼着我学“画墨”。他抓着我的手,让我去触碰那些生了病的鸡鸭,让我去感受那些家畜身上的病气,如何像小蛇一样,顺着我的指尖往身体里钻。
我每一次都吐得天翻地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肮脏的、带着绝望气息的东西,正在污染我的血液。
我的指尖,也变得越来越黑。
我爹的身体,则越来越差。他手上的黑色,已经蔓延到了肩膀。他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出来的痰,都是带着黑丝的。他画画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排出的墨,却越来越少。
我知道,他快被那些积攒了一辈子的“病墨”给撑爆了。
渡口镇像是被诅咒了。那几年的年景特别不好,春天倒春寒,夏天发大水,镇上生病的人越来越多。我家门口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我爹来者不拒。他像一头沉默的老牛,拼命地从别人身上,把那些病痛和死亡的气息,揽到自己身上。
他的画,也变得越来越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