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没人相信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靠死亡吃饭的怪物,我的话,就是诅咒。

我回到家,我爹正在院子里劈竹子。我把这件事,写在纸上给他看。

他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他拿起笔,在纸上写道:“别多想,是耳朵累了。”

连他也不信我。或者说,他宁愿相信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也不愿意相信这个镇子出了问题。在他的无声世界里,安寂镇永远是安稳的。

我彻底绝望了。

3 地龙翻身

那嗡鸣声一天比一天响,我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我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走路都打晃。镇上的人看我的眼神更加鄙夷了,他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是不是做了太多亏心事,遭了报应。

我开始自己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发现,镇子里的井水,已经彻底干了。就连最深的那口老井,用绳子把桶放到底,也只能带上来半桶黑乎乎的淤泥。

我还发现,镇子后山的山体上,出现了很多新的、细小的裂缝,像蛛网一样,密密麻麻。

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我发现镇口那条干涸的河床,正在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下沉。

我把这些发现,都告诉了镇上的人。但他们只是嘲笑我,说我是杞人忧天。天干地裂,在他们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有一个人,对我的话产生了兴趣。

他叫张瞎子,是镇上唯一的棺材匠。他眼睛看不见,但心里比谁都亮堂。他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见识很广。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自己的铺子门口,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文。他的棺材铺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柏木香味,这是整个安寂镇,唯一能让我耳朵暂时舒服一点的地方。

我把我的发现,和那种奇怪的嗡鸣声,都告诉了他。

他关掉了收音机,那张布满沟壑的脸,转向我的方向,空洞的眼眶仿佛在凝视着我。

“娃,”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像他手里的刨子,又老又涩,“你听到的,不是丧音。”

“那是什么?”我追问道。

“那是地龙翻身的‘报丧’声。”

地龙翻身?是地震?

“不可能,”我说,“安寂镇几百年来,从没听说过有地震。”

“那是因为,”张瞎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安寂镇,是建在一座空山上的。”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张瞎子告诉我,安寂镇的祖先,当年是为了躲避战乱,才找到了这个四面环山的“世外桃源”。但他们不知道,这座山的内里,早就被千百年的地下水给掏空了。整个镇子,就像是建在一个巨大的、脆弱的鸡蛋壳上。

“我们脚下的地,是空的?”我声音发抖地问。

“是空的。”张瞎子点点头,“以前,山里水汽足,地下水充盈,还能撑着。现在这天,一年比一年旱,地下的水都干了,那层壳,自然就撑不住了。”

我终于明白了。那低沉的嗡鸣,不是幻听,也不是什么诅咒。

那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在临死前,发出的呻吟。

整个安寂镇,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的棺材。而我们所有人,都躺在这口棺材里,等待着被活埋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