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安寂镇唯一的“听丧人”。

2 无声世界

我爹则彻底活在了自己的无声世界里。他不再理会镇上的一切,每天就是编竹筐。他的手很巧,编出来的竹筐又结实又好看。他把对这个世界的愧疚和无奈,全都编进了那一根根的竹篾里。他听不见我的痛苦,也听不见镇上人的咒骂,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解脱。

可我解脱不了。

随着年岁渐长,我的耳朵变得越来越“好”。我甚至能分辨出不同丧音的区别。有的人的丧音,像蝉鸣,短促而激烈,那意味着他是暴毙或横死;有些人的丧音,像风吹过电线杆,绵长而哀婉,那意味着他是寿终正寝。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因为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可能预示着一场死亡。我不敢跟任何人亲近。我怕我一不小心,就会从他们身上,听到那熟悉的、催命的声响。

我像一座孤岛,被无边无际的丧音包围着。

日子就像安寂镇门口那条常年干涸的河床,无波无澜,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灰白的沙石。

直到我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那个夏天,安寂镇热得不同寻常。天像是被烧穿了一个窟窿,太阳火辣辣地往下倒着火。河床彻底干裂了,裂开的口子,像是大地干渴的嘴。井里的水也越来越少,打上来都带着一股泥腥味。

也就是从那个夏天开始,我听到了一种新的声音。

那声音和以往任何一种丧音都不同。它不尖锐,也不高亢,而是一种很低沉、很浑厚的嗡鸣。它不是从某一个人身上发出来的,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来自地底,来自远山,来自镇上每一块青石板,每一片瓦。

整个安寂镇,都在发出这种声音。

一开始,这声音很微弱,像是地底深处传来的心跳。我以为是我太累了,出现了幻听。但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它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整个镇子都笼罩在里面。

我的头痛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厉害。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那低沉的嗡鸣就在我脑子里盘旋,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我不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我们李家的祖辈,从来没有留下过关于这种声音的记载。我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像是大地震来临前,那些惊慌失措的耗子。

我试着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找到了镇上的王长贵,他是镇长,读过几年书,算是镇上最有见识的人。

“王叔,”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用一个大蒲扇给自己扇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好像我身上有什么瘟疫。

“啥子声音?”

“一种……嗡嗡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的。”我努力形容着。

王长贵的脸沉了下来:“李静,你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是不是又想讹哪家的白包了?”

“不是的,”我急切地解释,“这次不一样,整个镇子都在响!”

“我看你是发癔症了!”他把蒲扇往桌上重重一拍,“我们安寂镇好好的,你少在这里咒我们!快滚!”

我被他赶了出来,站在太阳底下,一阵眩晕。那低沉的嗡鸣声,在灼热的空气里,显得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