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修水库,淹了片百年老坟场。
水退后,我在淤泥里捞到个沉甸甸的鎏金鸳鸯匣,夜里就梦到个穿红嫁衣、湿漉漉的女人坐在我炕头,对着我笑。
村里老人见了匣子,脸唰的白了,说这是“聘匣”,收了就得配阴婚。
我不信邪,就没把匣子扔回水里。
结果第二天,水位莫名退了十丈,露出坟场中央那口裂开的朱漆大棺,棺盖内侧全是指甲抓挠的血痕。
昨晚那红衣女人正躺在里面,朝我招手:“相公,吉时已到,该合棺了。”
一九九八年夏,俺们那地方真邪乎得紧。
老天爷像是捅漏了天河,没日没夜地打雷泼雨,村东头的老槐树都给劈焦了半边。为着防汛,上头下了死命令,叫把村后山沟里那个憋了百十来年的老水库掘开放水。那水库底下,埋着片没人说得清年头的老坟场,平日里谁都不敢往那儿凑,邪气重得很。
水放下去第三天,雨停了,日头又毒得能烤裂地皮。直接把水库晒见了底,只剩下些黑黢黢、臭烘烘的淤泥,裹着些烂树枝、破瓦罐,还有那白花花的玩意儿,分不清是鱼肚子还是别的啥,看得人直犯恶心。我们几个半大小子,被家里派去帮忙清淤,一个个挽着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汤子里搅和。
空气里那股子味儿,像是沤烂了的棺材板混着鱼腥,直冲天灵盖。四周静得出奇,连个知了叫都听不见,只有我们噗嗤噗嗤的踩泥声和偶尔几声心虚的咳嗽。
我心里头直发毛,总觉得那淤泥底下有啥东西在盯着我们。冷不丁脚下一滑,像是被啥玩意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扑,双手下意识就往泥里插了进去。
入手冰凉梆硬,不像石头。
我胡乱扒拉了几下淤泥,捞起个东西。是个巴掌大的盒子,沉得很,外面糊满了黑泥。就着旁边水洼子涮了涮,露出真容——竟是个鎏金的鸳鸯匣子!做工那叫一个精细,一对鸳鸯交颈缠绵,眼睛像是用红宝石镶的,水一冲,滴溜溜地闪着邪光。匣子闭合得严丝合缝,摸上去透骨阴凉,在这大日头底下,居然一丝热气儿都不沾。
旁边的大壮瞅见了,凑过来:“哟,捞着宝贝了?打开瞧瞧?”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由来地一阵心悸,赶紧把匣子揣进裤兜:“瞧个屁,烂棺材里刨出来的玩意儿,晦气!”
话是这么说,可那匣子贴着大腿,那股子阴凉劲儿一个劲儿地往肉里钻,甩都甩不掉。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炕席烫得像烙铁,可身上却一阵阵发冷。窗外月毛子稀稀拉拉的,树影子映在窗户纸上,张牙舞爪像鬼爪子。
迷迷糊糊间,就觉着炕沿往下沉了一沉。
我激灵一下,睁眼一瞧——浑身的血霎时凉透了!
炕沿上,坐着个女人!
一身大红嫁衣,湿漉漉的,黑长发梢还滴着水珠子,啪嗒,啪嗒,落在俺家那坑坑洼洼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的水渍。她脸白得像是刚刮下来的腻子,嘴唇却抹了朱砂似的红,正歪着头,冲我笑。那笑容僵得很,眼珠子直勾勾的,里头没有一点活人气。
她伸出一只也是惨白惨白的手,手指尖细得像鸡爪子,慢悠悠地指向我藏在枕头底下的那个鎏金鸳鸯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