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位数的重量
手机银行APP的界面泛着冷白的光，映照着林晓慧因长期节俭而略显苍白的脸。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仿佛触碰的不是冰冷的玻璃，而是某个神圣而脆弱的梦境。
余额：￥1,003,576.84。
一百零三万五千七百六十八块八毛四。
整整八年。八年没有买过像样的新衣，八年没有下过一次馆子，八年像挤海绵一样榨干生活里所有不必要的开支，甚至……委屈了儿子，苛待了丈夫，也几乎磨光了自己对生活最后的那点热情。
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精打细算，所有的咬牙坚持，终于凝结成了屏幕上这串令人心悸的数字。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她眩晕的成就感混杂着难以言说的酸楚，猛地冲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捂住嘴，眼眶发热，却流不出眼泪。仿佛连泪水，都早已在无数个计算着分毫的日子里被蒸发殆尽了。
“妈妈！妈妈！”八岁的儿子果果举着一只开胶的运动鞋，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冲进狭小的厨房，打断了她的怔忡，“你看！又破了！小军他们又笑我了！”
鞋子的前端，橡胶底和帆布面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洗得发白的袜子。林晓慧的心像是被那口子刺了一下，尖锐地疼。
她接过鞋子，仔细看了看，语气是惯常的、刻意练习出来的轻松：“哎呀，没事没事！破了咱就补补嘛！妈妈的手艺你还信不过？周六我就用那管超强的胶水给你粘好，保证比新的还结实！再给你在补丁的地方绣个酷酷的蜘蛛侠，怎么样？独一无二哦！”
果果的小脸原本垮着，写满了委屈，听到“蜘蛛侠”三个字，眼睛倏地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小声嘟囔：“可是……可是我真的想要一双新的……就一双……我们班好多同学都有那种带气垫的……”
林晓慧的心更疼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知道那种带气垫的鞋，商场里要卖五百多，几乎是她大半个月的菜钱。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塞，努力让笑容更自然些：“果果乖，妈妈知道。但你看，咱们家不是正要攒钱换个大房子吗？等换了新家，给你买个带滑梯的上下铺！鞋子嘛，能穿就先穿着，蜘蛛侠多帅啊，是不是？”
她熟练地画着饼，用虚无缥缈的未来安抚着儿子当下的渴望。这招她用了无数次，有时能奏效，有时……就像现在，果果虽然没再吵闹，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熄灭的光彩，却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孩子闷闷不乐地回房间写作业了。林晓慧脸上的笑容瞬间崩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她转身打开冰箱，拿出昨晚的剩菜——一小盘炒豆角和半碗米饭，准备热一热当作晚餐。冰箱嗡嗡作响，像极了她内心无法停息的算计与焦虑。
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丈夫李建明沉重的脚步声。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奔波留下的尘土味和淡淡的汗味。那件洗得发白的快递员工作服穿在他日渐发福的身上，显得格外紧巴。
“回来了？”林晓慧没回头，专注地盯着锅里开始冒热气的剩菜，“今天怎么样？”
李建明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把自己重重摔进那张用了十几年的旧沙发里。沙发立刻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