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天黑夜,不同面孔。和他家那个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完全相反,她像存活在悬崖绝壁上的荆棘,有挺直的背和坚韧的眼睛。

有趣。

两天前,轻轨列车从南城驶向江川,天际的金色晨曦像开启的宝藏,他透过厕所隔间的窗户看外面呼啸而过的景色。缭绕的烟雾升腾,他才十六岁,抽烟姿势却是老练。车厢里苏晓晓还在打瞌睡,其实打心底讲,他是不愿意旅行的时候带着个拖油瓶的。但到底拗不过她天天苦着张脸坐在他房间门口的地板上,在软硬兼施通通无效以后,加上不靠谱的老爹答应给补贴,他才勉强点头。

他和苏晓晓算传统意义上的兄妹。大概在他两岁的时候,少女心爆棚的老妈打算给他添个妹妹,但心疼老婆的老爹一直没舍得。于是折中几年后他们带着六岁的他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小他两岁的女孩子。

“这是小谌自己的选择哦!”

现在想来,倒不是说后悔,毕竟苏晓晓的到来给他们一家人还是带来了很多的欢乐。只是…

相似的家庭环境里,他从十二岁开始叛逆,翘课逃学都是轻的,喝酒、抽烟、泡吧、打群架,离十四岁生日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他离家出走整整一个月。

找到他的是苏晓晓。在南城中央的总火车站,偌大的人流里他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找过来的。他已经打算过检票口的时候,低头却看见拽住他衣袖一脸倔强的她。

“哥哥。”她只是这样叫他,什么也不说。

他退了票,乖乖回家。至今十六岁的苏谌也不明白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或许十二岁的苏晓晓能给他答案。

相比之下,苏晓晓就是他的反面。他有多叛逆,她就有多乖巧。聪慧勤奋的三好学生,听话懂事的乖乖女,似乎多少赞美词放在她身上都合适。

他在她的眼睛里似乎看不到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赞美受之,诋毁亦受之。坦白来讲,他有点讨厌这种性子的她。

以为永远不知道反抗二字如何书写的她却在他的十四岁里用一种莫名奇妙的力量撼动了他的世界。

十六岁,他计划一次旅行。在惯例的家庭晚餐上,他宣布这个决定,也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原以为该正常进行下去的安静却被打破,她抬起头看他,一如两年前给他的震撼,“哥哥,我也要去。”

“不想。”他不假思索地拒绝。

本以为她就此放弃,却完全被她的持久战给打败。他问过她,“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去?”

只有沉默。她不回答,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失落。他读不懂她的失落从何而来。

从回忆里脱离,江晚枫已经提着糍饭走远了。苏谌眯起眼,想起昨晚萦绕在鼻间的淡淡烟草味。

小旅馆在另一条街的尽头小巷里,低矮的枝丫上缀着一连串深绿色的叶子,窄小的花坛里湿湿的泥土散发出清新的气息。

她抬眼瞧了瞧略显破旧的招牌,走了进去。这是一家家庭旅馆,店主人是一个中年发福的大叔和他的妻子,夫妻俩据说还有一个在外上大学的女儿。她和站在柜台前绣着十字绣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就挑开席帘子回了自己房间。

浴室里铺着淡青的地砖,昏黄的暖色灯光自头顶倾泻而下,氤氲的水汽蒸腾,白皙的泡沫渐渐增多,雾气慢慢爬上粼粼的镜面。江晚枫喜欢在赤身裸体的时候打量自己的锁骨,分明的指节划过嶙峋的骨头,再狠狠地按下去,瞬间的疼痛会给她断裂的幻觉。疼,才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