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窄巷暗铺,活当换银

潼川府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寒。深秋时节,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网,把整条窄巷罩得严严实实。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乌,缝隙里的青苔疯长,踩上去能滑出半尺远,霉味混着泥土的腥气,往人骨头缝里钻。

巷子最深处,连雨丝都似要绕着走。那里缩着一家当铺,门脸矮得要弯腰才能进,匾额上“五脏楮”三个古字被岁月浸得发黑,边角翘卷,像被啃过的纸钱。“楮”是纸钱的意思,可这当铺收的不是死物,是活人身上的“活当”——一绺头发、一枚指甲、几滴心头血,甚至是一夜安睡、三日味觉、十年阳寿。

暮时,雨势稍歇。一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人跌跌撞撞闯进来,衣角沾着泥点,脸色白得像纸,正是府学秀才柳七。他本是前程大好的廪生,半月前父亲卷入贪腐案,衙役封了家,要三百两银子才能疏通关节。他跑遍了所有亲友,求遍了半个潼川府,最后走投无路,想起了坊间关于“五脏楮”的传闻。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陈腐气扑面而来——旧纸张的霉味、干草药的苦味,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血放久了的味道。柜台比寻常当铺高半尺,柳七得踮着脚才能看见里面的人。

掌柜褚老头坐在阴影里,干瘦得像具脱了水的尸骸,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贴在身上,露出的双手枯得能看见骨节,指甲却修剪得异常整齐,泛着冷白的光。柜台上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昏黄的光只够照亮半张契纸,剩下的地方全浸在黑暗里,像藏着什么东西。

“当……当什么?”柳七声音发颤,牙齿忍不住打磕。

褚老头没抬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木头:“看你有什么能当的。”

柳七攥紧了袖口,指节发白。他想过当东西,可家里早被抄空了;想过当身体——比如一只眼,可又怕父亲见了伤心。犹豫半晌,他低声道:“我当……三日光明。”瞎三天,换父亲一线生机,总值得。

柜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像风吹过破纸。“清明眼,值不了几个钱。三日,五两银。”

柳七的脸更白了。五两?连给衙役塞牙缝都不够。他咬了咬牙,又道:“那……那当十年寿数!我今年二十,少活十年,换五十两,够不够?”

褚老头终于抬了抬眼,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像两个黑洞,没半点光彩。“气血方刚,十年寿,五十两。”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文钱买两斤白菜”,听不出半分波澜。

还是不够。三百两的缺口,像座大山压得柳七喘不过气。他盯着柜台上的油灯,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忽然想起前几日听来的传闻——有个孝子为救母,当掉了“喉间三寸气”,换得参汤,最后却无声无息地死了,喉骨碎得像被捏过。

心一横,柳七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我当‘锦绣前程’!我是府学廪生,先生说我来年秋闱必中,将来最少能做个知府!这前程,能不能当?”

柜后突然静了。褚老头的枯手第一次往前伸了伸,指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盯着柳七,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前程气运,最是虚浮,也最是难估。你要当,就得用‘心念’为引,立血契。当期三七二十一日,当银三百两。到期不赎,你这辈子功名路断,永坠泥涂,还会心魔缠身。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