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向前挪动一步,都感觉像有一把锉刀在左腿的伤口里来回拉扯。
疼痛不再是尖锐的爆发,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磨灭意志的钝痛,伴随着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寒冷。
我死死咬着牙,粗糙的木棍拐杖深深嵌进手掌的皮肉里,靠着求生的本能和一股不肯认命的狠劲,硬生生在这片废墟里蹒跚前行。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给某个藏在暗处的德国狙击手或者某种更诡异的东西当活靶子。
海滩方向的轰鸣声变得沉闷而遥远,但城区里的死亡以另一种形式上演。
零星的枪声像毒蛇的信子,不时从某个窗口或断墙后吐出,短促,致命。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烧焦的木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腐烂甜腻气味,令人作呕。
不行了,疼,我真动不了,我靠在一堵被熏得乌黑的断墙后,胸膛剧烈起伏,像破风箱一样喘息。
汗水、泥水和可能还有脓水混合在一起,从额头上淌下,模糊了视线。
我得找个地方处理伤口。马上。不然就算不被干掉,败血症也会要了我的命。
历史知识告诉我,这种战地环境,伤口感染致死率高的吓人。
临时医疗点……会在哪里?教堂?学校?坚固的市政建筑?
我的大脑飞速检索着模糊的记忆,但具体的方位根本无从得知。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几乎就在头顶炸开,子弹打在断墙边缘,崩飞的碎砖块擦着我的脸颊飞过,火辣辣的疼。
我心脏骤停,猛地扑倒在地,脸颊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一动不敢动。
妈的!狙击手!果然是德军清理战场的老鼠!
恐惧像冰水浇头,但随之而来的是被逼到绝境的愤怒。操你妈的德国人!操你妈的穿越!老子只是想活下去!
冷静!林渊!判断位置!
我死死屏住呼吸,用尽全部听力去捕捉。回音在废墟间飘荡,难以锁定。但我必须动,停留就是等死。
我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从砖石缝隙向外窥视。
斜前方那栋三层小旅馆,二楼的一个窗户。刚才那里绝对有动静,或许还有望远镜片的反光。
就是那里!
知道了威胁来源,反而没那么怕了。我观察着我和那栋楼之间的地带。一条堆满垃圾和瓦砾的狭窄小巷,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赌了!
趁着他可能还在试探我或者观察别处,我猛地撑起身体,拖着那条该死的腿,爆发出求生的全部潜力,踉跄着冲进了那条小巷。
“嗖!”又一发子弹追着我屁股打来,打在巷口的墙上。好险!
我头也不回,拼命向巷子深处挪动。巷子阴暗潮湿,两边是高墙,提供了宝贵的遮蔽。我的心跳声大的像擂鼓,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巷子尽头是个岔口。左边通向一个开阔的广场,视野良好——对狙击手来说也是绝佳的靶场。右边更加狭窄幽深,堆满了更多的废弃物。
根本没得选。我拐向右边的黑暗。
刚拐过弯,我就猛地刹住了脚步,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眼前的景象比外面更加破败,而且……不对劲
这里的建筑毁坏得异常彻底,仿佛被某种巨力反复捶打过。但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许多残垣断壁上,覆盖着一片片熟悉的、蠕动般的暗红色锈迹……
它们像是有生命的溃疡,附着在砖石、扭曲的金属甚至废弃的家具上,缓慢而执拗地扩张着地盘。
空气中那种低沉的、无数人呜咽呻吟的背景音变得清晰可闻,仿佛就缠绕在耳边,钻进脑髓。
阴魂不散!这鬼东西城里也有!
我的胃一阵痉挛,本能疯狂报警,催促我立刻后退。
但就在我准备转身时,我的目光被前方不远处的一栋建筑吸引了。
那像是一个小型的社区诊所,门口有一个被熏黑了一半的红十字标记。它的一角塌了,但主体结构看起来还算完整。
最关键的是,我看到了门口散落的东西——翻倒的担架、破碎的药瓶、散落的绷带卷!
药品!消毒剂!绷带!
活下去的希望像一针强心剂,瞬间压过了恐惧。
诱惑巨大。
但是,通往诊所的那短短十几米的路面,以及诊所的外墙上,那些暗红色的锈迹斑驳陆离,尤其门口最为密集。那令人心悸的低语声,似乎也正是从诊所内部传来。
进去?面对未知的超自然恐怖?
还是不进去,等着伤口感染烂掉,或者在街头被冷枪打死?
两个选择都他妈通往地狱!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坐下来,绝望感几乎将我吞噬。腿上的疼痛一刻不停地提醒我,时间不多了。
知识……我对二战的知识在这里显得如此可笑。我现在需要的是关于这见鬼的“锈蚀”的知识!
等等……
我猛地想起海滩上的那一幕。我躲进散兵坑的污水里,那个骑士幻影好像就失去了目标?还有,后来的爆炸声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水?声音?能干扰它们?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脑子里成型。
我看着地上浑浊的积水(感谢敦刻尔克多雨的天气),又看了看诊所门口那片死亡区域。
拼了!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明白点!
我开始用手疯狂地捧起地上肮脏的积水,不顾一切地往自己头上、身上泼,尤其是腿上的伤口附近——虽然知道这很可能加重感染,但顾不了那么多了!冰冷的污水刺激得伤口一阵剧痛,但我咬紧牙关忍着。
直到把自己弄得全身湿透,像个水鬼,我才停下来。
然后,我捡起地上一块半截砖头。
深吸一口充满腐臭味的空气。
我用尽全力,把砖头朝着诊所旁边一扇完好的窗户砸了过去!
哐啷——! 玻璃破碎的巨响在死寂的废墟里如同惊雷!
瞬间,诊所内部那低沉的呜咽声陡然变得尖锐、高亢!一个模糊的、穿着破烂护士服、浑身笼罩在锈蚀阴影中的幻影,猛地从门口“飘”了出来!
它脸部是旋转的黑暗,手里似乎还挥舞着一个巨大锈蚀的针筒状物体!它被声音吸引,朝着破碎窗户的方向发出无声的咆哮!
就是现在!
我忍着剧痛从地上一跃而起,不是奔跑,而是连滚带爬,利用地上的积水和杂物作为掩护,以最快的速度扑向诊所门口!湿透的衣服沉重冰冷,但我祈祷它能有点用!
快!快!快!
我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恶意锁定又移开,那个护士幻影似乎有些困惑,在原地打转。
我猛地撞开那扇半掩的、同样沾染锈迹的木门,整个人滚了进去,重重摔在诊所内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砰!我反手用力将门摔上,用身体死死顶住,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安全了……暂时。
我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环顾四周。诊所里面一片狼藉,显然经历了混乱的撤离。药品柜被洗劫一空,地上散落着废弃的纱布和破碎的器械。
我的心凉了半截。难道白冒险了?
我不甘心,忍着剧痛开始搜索。翻倒的柜子后面,散架的病床底下……
终于!在一个被帘子遮住、相对隐蔽的角落,我发现了一个打翻的小推车,下面压着一个半开的铁皮盒子。
里面有一些被遗漏的医疗用品:几卷还算干净的绷带,一小瓶标签模糊的消毒液(闻起来像碘酒),甚至还有一小包磺胺粉!以及,最让我惊喜的——一支密封着的吗啡注射器!
老天爷!终于有点好消息了!
我几乎是颤抖着把这些救命的宝贝塞进我湿透的口袋里。吗啡先不用,磺胺粉和消毒液必须立刻用上!
就在我准备立刻处理伤口时,诊所里面的一扇门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扇门虚掩着,门上没有标志,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线,而且……那低沉的呜咽声,似乎有很大一部分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那不是储藏室。看起来更像……一间办公室或者检查室?
里面还有什么?另一个更可怕的“怪物”?还是……
我的好奇心被提了起来,但更多的警惕。
我刚拿到救命的东西,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立刻离开,找个安全角落处理伤口。
但是……如果里面有更多信息呢?关于这种“锈蚀”的?哪怕只是一点点线索?
我知道这很冒险。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恐怖世界里,信息可能和药品一样重要。
我握紧了那根木棍拐杖,另一只手摸到了口袋里冰冷的吗啡注射器。
进,还是不进?
腿上的疼痛似乎在得到药品后变得可以忍受了一些,但决策的压力让我更加焦虑。
吗啡注射器和磺胺粉在口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磐石,提醒着我活下去的资本刚刚增加了一点点。
但腿上传来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以及那扇虚掩的门后传来的、愈发清晰的低沉呜咽声,又像两股相反的力量,疯狂地拉扯着我的神经。
走?立刻离开这个诡异的诊所,找个相对安全的角落处理伤口,活下去的概率最大。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但……那声音,那门缝里透出的、与这昏暗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弱光线,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我的好奇心。
信息。在这个见鬼的世界里,信息可能和药品、武器一样重要。我对“时间之锈”和“历史回响”一无所知。
每一次遭遇都几乎是拿命在赌。如果里面有任何一点线索,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都可能在未来救我的命。
操!知识分子的臭毛病又犯了!我暗骂自己一句。但另一个声音在嘶吼:了解你的敌人!否则你永远只能被动挨打!
腿上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似乎在催促我做出决定。
拼了!看一眼!就一眼!如果情况不对,立刻掉头就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身体的颤抖。
将那只宝贵的吗啡注射器从口袋里拿出来,紧紧攥在手里——
必要的时候,这玩意不仅能止痛,说不定还能当最后的武器捅出去。
另一只手则握紧了粗糙的木棍拐杖。
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用木棍顶开了那扇虚掩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