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死寂的诊所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后的景象,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确实是一间医生的办公室,比外面更加凌乱。文件散落一地,桌椅倾倒,一个书架半塌着,医疗书籍和文件夹狼藉地堆在一起。而那股令人不安的、低沉的呜咽声,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光源来自办公桌上方——一盏老式的台灯,灯罩歪斜着,竟然还亮着!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给整个房间蒙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祥的色彩。战争期间,电力供应早已中断,这灯怎么可能还亮着?
我的目光立刻被办公桌吸引。
桌面上,覆盖着一大片浓得化不开的暗红色锈迹。这锈迹仿佛有生命一般,正在极其缓慢地沿着桌腿向下蔓延,吞噬着所经之处。而在那片锈迹的中心,趴着一具尸体。
他穿着白大褂,看样子是这里的医生。他的死状极其恐怖,远超我在海滩上见到的那具干尸。他的身体并没有完全“衰老”风化,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半锈蚀”状态。
他的左手和左半边脸颊,已经完全变成了暗红色的、粗糙的、仿佛经历了千百年风化的金属锈蚀状物质,手指扭曲变形,凝固在挣扎的瞬间,眼窝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空洞的、不断有细微锈屑剥落的窟窿。
而他的右半边身体,却还保持着相对“新鲜”的尸身状态,虽然皮肤灰败塌陷,但还能看出原有的肌理,一只浑浊的眼睛圆睁着,里面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这种生与死、血肉与锈蚀交织的景象,比单纯的干尸更加冲击人的视觉神经,令人胃里翻江倒海。
而这恐怖的、半锈蚀的尸体,正是那低沉呜咽声的主要来源!那声音仿佛直接从他锈蚀的喉咙和半张的嘴里发出,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念。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目光扫过桌面。
在那片锈迹和尸体手臂的下方,压着几张纸。其中一张似乎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潦草颤抖的笔迹写满了字。另一张像是一份印刷的报告单,但被暗红色的锈迹污染了大半。
有东西!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这可能是信息!
但怎么拿?那片锈迹和那具恐怖的尸体就在上面!天知道碰到会有什么后果!
我紧张地环顾四周,看到墙边有一把掉落的雨伞,可能是医生留下的。我小心翼翼地用木棍将雨伞勾了过来,尽量远离那片锈蚀区域。
然后,我屏住呼吸,用雨伞的弯柄,尝试去勾动那几张被压住的纸。
我的手在微微颤抖。距离那片暗红色的区域只有几厘米,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散发出的冰冷、死寂的气息,以及那具尸体发出的、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痛苦呜咽。
一下,两下……纸张动了。
我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那几张纸从尸体手臂和锈迹下抽出来。过程缓慢而煎熬,每一秒都担心会引发什么异变。
终于,纸张大部分被抽了出来,只有一角还沾染着些许暗红色的痕迹。我立刻用雨伞将它们拨到远离桌子的干净地面。
成功了!
我丢掉雨伞,迫不及待地捡起那几张纸,也顾不上脏,就着那盏诡异台灯的光芒,快速阅读起来。
那张潦草的手稿,字迹扭曲,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恐惧和痛苦下完成:
“水……似乎能暂时隔绝……但无法阻止……”
“它能……把‘过去’拉出来……扭曲的……充满怨恨的过去……”
“‘遗产研究会’……雅利安祖先的……力量……他们根本不懂自己在玩什么……”
“……它来了……我不想变成铁锈……”
笔迹在这里彻底混乱,只剩下一些无意义的划痕和最后几个几乎戳破纸背的大字:
“它讨厌强光!”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像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理解这个恐怖世界的大门!
“锈”——德国人发现的一种能量,可以使死人复活。
“回响”——伴随着锈一起出现,能让人产生超能力
德国人!果然是德国人在搞鬼!一个叫“雅利安遗产研究会”的部门在研究这东西!他们似乎也无法完全控制!
这盏还亮着的台灯……微弱的光线……难道是因为它“讨厌强光”,所以这间办公室才保留了这点光芒,没有完全被锈蚀吞噬?这具尸体才保持了半锈蚀的状态?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的大脑,让我既感到恐惧,又有一丝豁然开朗的激动。
我立刻看向另一张纸。那是一份普通的血液检测报告单
但患者姓名一栏被锈迹污染了,只能看到一个“S”字母开头。
检测项目一大堆我看不懂的医学名词,但在报告的底部,有人用红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建议转移至大型战场遗址进行进一步‘催化’测试。——K博士”
战场规模?催化测试?
我瞬间想到了敦刻尔克!这片土地上刚刚结束的、规模空前的溃败和屠杀!堆积如山的绝望、恐惧和死亡!
难道……敦刻尔克出现的这些“锈蚀”和“回响”,并非偶然?是纳粹有意无意进行的“测试”?!他们把这种东西带到了这里?!
一股寒意比诊所里的阴冷更加刺骨,瞬间贯穿我的全身。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片海滩,这座城市,不仅仅是一个撤退之地,更是一个巨大的、正在逐渐失控的超自然实验场!
我必须把这个信息带出去!必须告诉盟军!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砰!砰!砰!
诊所紧闭的外门,突然被沉重而粗暴地敲响了!不,不是敲,简直是在砸!
一个粗鲁傲慢的声音用德语高声吼道:“里面的人!出来!以德意志帝国的名义,立即开门接受检查!”
德国人!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手中的纸张差点掉在地上。
糟糕!极度糟糕!
我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前有纳粹士兵堵门,后有恐怖的半锈蚀尸体和仍在蔓延的诡异锈迹!我他妈被堵死在这个鬼地方了!
怎么办?!怎么办?!
硬拼?我一个重伤员,拿着一根破木棍和一支吗啡,对付不了全副武装的德国兵!
躲起来?这诊所就这么大,他们肯定会进来搜查!
利用那个诡异?那个护士幻影好像被我的声东击西骗走了,不知道还在不在附近,而且我根本无法控制它!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刚刚获得信息的些许兴奋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被猎杀的恐惧。
外面的砸门声更加猛烈了,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最后警告!再不开门,我们就炸开它!”
冷静!林渊!冷静思考!利用你知道的一切!知识就是武器!
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德国人……他们知道这里的异常吗?他们是常规巡逻队,还是那个什么“遗产研究会”的人?
手稿里说……“它讨厌强光”!
我的目光猛地盯住了那盏依旧亮着的、发出昏黄光线的台灯。
一个极度冒险的计划,瞬间在我脑海中成型。
赌了!赌他们不知道这玩意的特性!赌他们害怕这玩意!
我飞快地将那几张染血的纸塞进最里面的口袋。
然后,我忍着剧痛,猛地扑到办公桌旁,一把抓住了那盏台灯的电线!
上帝保佑这老旧的线路足够结实!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拽!
啪嗒!电线被从墙里扯断,火花四溅。台灯熄灭了。
瞬间,整个办公室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
几乎在灯光熄灭的同一秒,桌面上那片暗红色的锈迹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
那具半锈蚀的尸体发出的呜咽声变得更加高亢、凄厉,充满了怨毒!
来了!
“轰——!”
诊所的外门再也经受不住撞击,被猛地撞开了!沉重的军靴脚步声和德语吆喝声瞬间涌入外间。
“保持警戒!搜索每一个角落!”
我蜷缩在办公室门后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紧紧攥着那根木棍,心脏跳得快要爆炸。
一个德国兵似乎发现了地上的医疗推车和散落的药品。
“这里有人来过!小心点!”
脚步声朝着里间办公室逼近。
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计划能成功吗?如果失败……
就在第一个德国兵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中的步枪枪托准备砸开这扇门时——
异变陡生!
办公室内,那具半锈蚀的尸体突然发出了刺耳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尖啸!桌面上的暗红色锈迹如同活物般沸腾起来,沿着门框和墙壁疯狂蔓延!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门口的德国兵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光!打手电!”
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猛地射进黑暗的办公室,正好照射在那具疯狂尖啸、锈迹不断剥落的尸体上,以及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暗红色锈迹上!
“啊!!!我的胳膊!”
最前面的德国兵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手电光似乎激怒了那片锈蚀,它们如同有生命的触手,猛地缠上了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失去水分,皮肤开始龟裂,仿佛瞬间老化了几十岁!
虽然没有立刻变成锈蚀,但那恐怖的景象足以让人发疯!
“撤退!后退!”
“开火!开枪!”
混乱的德语叫喊声、惊恐的惨叫、爆豆般的枪声瞬间充斥了小小的诊所!
子弹胡乱地射进办公室,打在天花板、墙壁和那具尸体上,溅起更多的碎屑和灰尘,但根本无法阻止那蔓延的锈迹和恐怖的尖啸!
我蜷缩在门后的死角,子弹嗖嗖地从身边飞过,打在对面的墙上。
碎砖和木屑溅到我身上。我死死抱着头,一动不敢动。
成功了!强光果然激化了锈!德国人的注意力完全被这恐怖的超自然现象吸引了!
外面乱成一团,德国士兵们似乎一边疯狂开火,一边惊恐地向后撤退。
机会!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趁着他妈的这个混乱到极点的机会!跑!
我咬紧牙关,看准德国兵注意力被办公室里的恐怖景象完全吸引、正在狼狈后撤的瞬间,猛地从门后窜了出来!
我不是冲向被撞开的大门,那里可能还有德国兵。我朝着诊所侧面一扇刚才就留意到的、被炸得变形了的窗户冲去!
“那边!还有一个!”有德国兵发现了我,调转枪口。
但已经晚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合身撞向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户!
哗啦啦——!
木窗框和玻璃瞬间碎裂,我整个人带着无数玻璃渣子从窗口摔了出去,重重砸在诊所外的泥地里!
“呃!”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差点背过气去,腿上的伤口传来一阵让我几乎晕厥的剧痛。
但我根本不敢停留!爬起来!快爬起来!
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挣扎起来,甚至顾不上捡掉在一旁的木棍拐杖,拖着那条剧痛的腿,一瘸一拐地、拼命地向着更深、更黑暗的废墟小巷里亡命奔逃!
身后,诊所里传来的枪声、惨叫声、以及那非人的尖啸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我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肺部像着火一样灼痛,腿上的每一次落地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音渐渐模糊,直到我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一堆废弃的家具和瓦砾后面,整个人缩成一团,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因为脱力、疼痛和后怕而剧烈颤抖。
活下来了……又一次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口袋里的那几张纸硌着我的胸口,冰冷而沉重。
那里面记录的,是比纳粹机枪更恐怖的真相。
而我,可能是少数几个知道这真相的人之一。
我必须活下去。必须把消息带出去。
远处,诊所方向的骚动似乎渐渐平息了。不知道那些德国兵是死了,还是逃了,亦或是……变成了那锈蚀的一部分。
黑夜,正在降临。敦刻尔克的夜晚,寒冷而漫长。
而逃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