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院子里死寂。

所有人都盯着我,盯着我手里那根敲了一下就把“邪祟”打散了的骨头。那眼神,像是看庙里的泥塑像突然显了灵,又敬又畏,还带着点不知所措的恐慌。

张婶最先反应过来,扑到昏过去的狗蛋爹身边,又是掐人中又是顺气,眼泪吧嗒吧嗒掉,但不再是绝望的哭嚎。

其他人慢慢围上来,小声议论,目光却时不时瞟向我。

“悠悠…这…这东西…”屯长老叔凑过来,看着那骨头,喉结滚动,话都说不利索。

“一个老物件,能辟邪。”我含糊地解释,把骨头紧紧攥在手里,不想多说。这东西的来历太邪性,说出来只怕吓死他们。

老叔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神里的敬畏更深了:“管用就好…管用就好…刚才可吓死人了…”

正说着,地上狗蛋爹哼唧了一声,悠悠转醒,一脸茫然地看着围着他的人:“咋…咋都围着我?我咋躺地上了?”

见他真没事了,众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

但我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常七这疯长虫,一次不成又来一次,附身的手段越来越熟练,目标也从老弱妇孺转向了壮劳力。下次呢?他会不会控制着人直接拿刀砍我?

而且,他这么肆无忌惮地折腾普通人,就真不怕胡三太爷出关后清算?还是说…他有什么倚仗,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必须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麻烦。光靠这根骨头被动防御,太被动,也太危险。

我捏着骨头,脑子里飞快转着念头。

找白瑾?他上次的态度已经很明确。找胡家?胡芊芊估计只会看笑话。找那姓顾的?人家是路过,凭什么一直帮我?

思来想去,似乎只剩下一条路。

我转身就往屯子外走。

“悠悠!你干啥去?”老叔在后头喊。

“我去去就回!”我没回头,脚步加快。

我得再去一趟野人沟那个破庙!

这骨头是从那儿来的,说不定庙里或者附近还有别的线索!老耗子只说底下压着老物件,没说不让看别的!常七这么疯,肯定有原因,那破庙邪性得很,指不定能发现点什么!

一路疾行,再次来到野人沟入口。

比起之前的阴森死寂,这次沟里的气氛更加不对劲。

雾气淡了不少,但空气里那股陈腐的腥气却浓重得令人作呕,还混杂着一股…焦糊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大火燎过。

沟底的乱石和腐叶一片狼藉,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犁过一遍。我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心脏怦怦跳。

越靠近那破庙,打斗的痕迹越明显。

碗口粗的树被拦腰撞断,断口焦黑。地面上布满深深的爪痕和拖拽的印记,泥土翻卷,露出底下黑褐色的土层。空气中残留着一种狂暴的能量波动,刺得人皮肤发紧。

我握紧了骨头,屏住呼吸,猫着腰摸到破庙门口。

庙门那个黑窟窿还在,但庙墙塌得更厉害了,几乎只剩个框架。

里面更是惨不忍睹。

原本就歪倒的神龛彻底碎成了渣渣,砖石崩得到处都是。正中央那块被我撬开的石板旁边,地面赫然塌陷下去一个大坑,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一股更阴冷的气息从坑里冒出来。

而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在塌陷的大坑边缘,以及散落的碎砖上,溅满了大片大片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粘稠液体!

那液体散发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臭,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和常七爷身上的气息有点像,但又更加暴戾、混乱!

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战!

看这破坏程度和残留的气息,交手的一方绝对是常七那个级别的,甚至可能更强!另一方…

我猛地想起昨天在庙外感知到的、雾里那双猩红的眼睛和地底苏醒的恐怖存在…

是它们?常七跟它们打起来了?

为什么?因为我把这骨头拿走了,惊醒了底下的东西,常七跑来镇压?还是…别的缘故?

我强忍着恶心和恐惧,仔细查看那些打斗痕迹和溅射的液体。

在一块较大的碎砖背面,我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几片碎裂的、墨绿色的、坚硬冰凉的东西,像是…某种鳞片?但比常七爷身上感觉到的鳞片气息更加古老、厚重。

还有几根…灰白色的、坚硬的毛发?很短,却透着一股凶悍的野性。

这不是常七的东西!也不是庙底下那玩意儿的!

有第三方来过!而且和常七或者庙底下的东西动了手!

是谁?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白瑾那张疏冷的脸,还有姓顾的年轻人背着符袋的身影。

是他们中的谁暗中出手了?还是…又有新的势力被吸引过来了?

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

我蹲在坑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心里一阵发寒。这底下到底压着什么?常七屡次三番找我麻烦,跟这底下的东西有没有关系?他现在是死是活?

无数疑问盘旋在脑子里,却没有一个答案。

我知道,以我这点能耐,再往下探究就是纯纯找死。刚才那场恶战的残留气息都让我心胆俱颤,更别说亲自下去查看了。

能捡回这根骨头,已经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战场和幽深的坑洞,攥紧手里的骨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回到屯子,天色已经擦黑。

屯子里异常安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狗都不叫了,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我快步往家走,只想赶紧回去,关紧门窗,守着这根骨头,熬过今晚再说。

刚走到我家院门口,脚步猛地顿住。

院门敞开着。

门槛上,背对着我,坐着一个人。

墨绿色的长袍,依旧整齐,却沾满了尘土和已经干涸的、暗褐色的污渍。他低着头,长发有些散乱,垂下来遮住了侧脸。

是常七爷。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凉透。

手指猛地攥紧了那根苍黄色的骨头,摆出防御的姿势,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怎么找到我家的?!他想干什么?!

我死死盯着他那仿佛毫无生气的背影,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

就在我几乎要忍不住先动手或者转身逃跑的时候。

他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压抑的、仿佛带着无尽痛苦和疲惫的…呻吟。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侧过半边脸。

我看到他的脸,倒吸一口冷气。

那张原本苍白俊美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细密的、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着,还在微微渗着暗色的血。他的嘴唇干裂,脸色是一种死气的灰白。

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充斥着傲慢、怨毒或戏谑的竖瞳,此刻一片涣散,里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震惊,以及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无法想象的折磨,连神魂都被打碎了。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终于落在了我脸上,落在了我手中紧握的那根骨头上。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一样,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死死地盯着那根骨头,眼神里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敬畏?

仿佛看到了什么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绝对能让他魂飞魄散的存在!

他猛地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一小口暗色的血沫。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我…或者说,指向我手里的骨头。

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却每个字都带着濒死的绝望和惊骇:

“…它…它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