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修复锤的尖端,比千年寒铁更冷,比绝对零度更寂。
它没有刺破皮肉,却仿佛冻结了灵魂。
一圈肉眼可见的法则涟漪以那模糊身影的咽喉为中心,轰然荡开,将飘浮的尘埃尽数碾为齑粉。
然而,预想中的实体触感并未传来。
那道身影发出一声仿佛来自深渊的轻笑,身形如被风吹散的烟雾,刹那间化作无数细碎的暗影粒子,融入了周围的光线之中。
只有一句低语,如同鬼魅的诅咒,精准地钻入林昭的耳膜,直刺他的神魂深处:“你护不住她……你连自己都不是。”
话音未落,人影已散。
身后,苏晚吟唱的最后一个音节戛然而止。
漫天飞舞的金色符文失去了力量支撑,光芒迅速黯淡,如同退潮般隐没于空气之中。
她身体一晃,那枚刚刚还炽热如阳的晶片无声地沉回心口,带走了她最后一丝气力。
苏晚膝盖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
“晚吟!”林昭心中一紧,瞬间回身,顾不上那诡异的敌人,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苏晚手臂的瞬间,脑海中的古籍图书馆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色光芒,一行冰冷的文字如同烙印般浮现:【警告!
检测到高阶法则共鸣残留,能量波动指向异常。
来源锁定:城北,废弃工地,唐代碑林。】
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城北工地……唐代碑林!
那片被世人遗忘的角落,那片早已被列为危楼禁区的所在,正是百年前,他亲手选址,设下重重禁制,用以封印某个禁忌之物的沉睡之地!
“嘶……”苏晚倒抽一口冷气,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林昭扶着她的那只手,肩头衣料已被鲜血浸透,正汩汩向外冒着热气。
她没有多问,只是利落地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角,动作娴熟而冰冷地为他包扎伤口,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你又瞒了我什么?”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冰的刀子。
林昭喉结滚动,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地下的寒气更甚。
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在地铁站得到的,烧焦了半边的古老乐谱。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乐谱翻了过来。
在苏晚冰冷的注视下,乐谱焦黑的背面,一缕微光缓缓渗透而出。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竟浮现出一片模糊而古老的碑文残影。
那些文字的形态、笔触,赫然与方才地铁站钟台之上,那些由苏晚吟唱召唤出的金色符文同源同根!
就在这时,林昭的手机发出刺耳的震动。是小陆。
“哥!出大事了!城北那片废弃的碑林工地出事了!”电话那头,小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封锁线里的工头报警,说他手下的工人们疯了几个,都说夜里能听见成百上千人一起诵经的声音,可天一亮去看,那些石碑上……一个字都没有!”
林昭的指尖,轻轻抚过乐谱上那片碑文残影,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从指尖传来。
与此同时,他意识深处的古籍图书馆,一本厚重到几乎占据了整个书架的巨著,无声地翻开了封面——《初代铭录·昭明篇》。
书页一片空白,宛如从未沾染过笔墨的初雪。
唯有在书页的正中央,一滴不知何时出现的暗红色血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晕开,如同心脏在白纸上跳动。
半小时后,夜色更深。
三人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拉起层层警戒线的工地。
一个干瘦的老头蹲在临时搭建的铁皮屋前,吧嗒吧嗒地抽着劣质的旱烟,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一颗濒死的心脏。
他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林昭的一瞬间,竟透出一丝了然。
“你来了。”老吴,工地的守夜人,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就知道,这件事最后还得你来。只有‘无梦的人’,才看得见这里的真相。”
他没有问林昭的身份,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千年。
他用夹着烟卷的手,指向不远处一个被钢板覆盖的地下通风口:“那下面,不是什么唐代古墓,是嘴。一张吞过命,也吐过光的嘴。”
林-昭闭上眼,心神沉入法则感知的领域。
以他为中心,三百米的感知范围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铺开,深入地底。
刹那间,一股微弱却极具规律的脉动,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
那脉动不属于任何生命,却比任何生命都更古老,如同……一头沉睡了万古的巨兽,在黑暗中无声的呼吸。
“那是‘法则坟场’。”林昭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里面埋着的,是第一代修复者的残识。”
通往地下的石窟入口,早已被手臂粗的钢筋野蛮地交叉焊死,锈迹斑斑。
林昭取出修复锤,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对着一个焊点轻轻一敲。
“嗡——”
一声清鸣,那看似坚固的焊点,竟从内部被高频振动震成了粉末,簌簌落下。
他手腕翻飞,锤影闪动,每一次敲击都精准无误,碎屑如雨点般坠落。
几分钟后,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赫然出现。
“我布阵。”苏晚立刻行动,双手结印,几枚闪烁着微光的符石被她布置在入口周围,形成一个简易的“醒魂阵”,用以防止地下的诡异力量侵入他们的心智。
小陆则放出了他的宝贝无人机,嗡鸣着先行探路。
屏幕上传回的画面,让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地下并非想象中的墓道,而是一片广阔得近乎无垠的石窟,无数没有刻字的石碑如同一片死寂的森林,密密麻麻地矗立着,碑面在无人机的探照灯下,泛着一层令人心悸的青灰色冷光。
无人机继续深入,约莫百米之后,林昭脑中的图书馆再次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震,一行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金色文字,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强行弹出:
【自主提示——第七排,第七碑,有你的名字。】
林昭前进的脚步,猛然一顿。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猛然一颤。
名字?
他不记得自己有过名字。
千百年来,修复万物,行走于时间裂隙,他只是一个代号,一个身份,一个自称为“林昭”的孤独行者。
第七排,第七碑。
那块石碑与其他的并无不同,通体光滑如镜,甚至能清晰地映出林昭此刻冷峻而困惑的脸。
他站在碑前,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股来自地底深处的古老脉动牵引着自己的神识,逆流而上。
记忆的洪流轰然决堤。
百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同样是在这里,他站在一座刚刚建成的祭坛之上,手中握着的不是修复锤,而是一柄锋利的玄铁刻刀。
刀锋落下,石屑纷飞,两个古朴厚重的文字,在他的刀下缓缓浮现于石碑之上——
昭明。
林昭猛然睁开双眼,眼中血丝密布!
他不再犹豫,右手并指如刀,在自己左手掌心狠狠一划!
鲜血瞬间涌出,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掌,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对着那光滑如镜的碑面,一笔一划,用尽全身的力气,写下了那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字。
“昭——明!”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整片碑林,成千上万座沉寂了百年的无字碑,竟在同一时刻轰然震动!
无数尘封的古老文字,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星辰,从每一块石碑的内部破石而出,冲天而起!
它们在半空中汇聚、盘旋,最终交织成一道璀璨夺目,仿佛能贯穿天地的光路,直指石窟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一道道稀薄如烟的残识投影,从那些发光的石碑中浮现。
他们衣着古老,身形飘忽,仿佛风中残烛,却齐齐转向林昭,发出了一声跨越纪元的叹息。
其中一道最为凝实的残影,用一种空洞而悲悯的声音低语道:“你……终究还是回来了。但你并非继承者……你只是一个完美的复制品。”
“真正的昭明,早在第一次‘世界重塑’失败时,就为了镇压法则崩坏,与这片坟场一同……神魂俱灭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林昭的脑海中悍然炸响,将他所有的认知、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自我,都劈得粉碎。
他,是假的?
就在林昭心神剧震,如遭雷击的瞬间,在他和苏晚都未曾察觉的、更深沉的黑暗角落里,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谢九章的嘴角,勾起一抹计划得逞的、冰冷而诡谲的弧度。
他摊开手掌,一捧细腻如尘的黑曜石粉末,正顺着他的指缝,悄无声息地洒向脚下地面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早已刻画好的祭阵引线之上。
黑色的粉末触碰到引线的刹那,没有燃起火焰,却像墨滴入水,瞬间被那道引线吸收殆尽。
刹那间,由万千古字汇聚而成的光路猛地一颤,光芒骤然炽盛了十倍不止,不再是温和的指引,而是化作一道狂暴的、不容抗拒的洪流,将还处于震撼中的林昭、苏晚和小陆三人,连同他们周围的一切,猛地向着那深不见底的地心狠狠拉扯而去。
光路的尽头,一个前所未见的巨大空间轮廓,在光芒的照耀下,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