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热火朝天。
一边是三名郎官修炼锻体术，汗出如浆，骨节发出细微的噼啪爆响，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精悍。另一边，将作监的两位大匠带着学徒，叮叮当当，锯凿刨削，曲辕犁的雏形已然初现。
林默穿梭其间，时而指点郎官的动作，时而与两位大匠商讨模型的细节，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这种务实而高效的氛围，与咸阳宫中那些追求虚无缥缈之术的方士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林默检查一处卯榫结构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前那个小宦官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慌和焦急。
“仙……仙使大人！不好了！陛下……陛下召您立刻去正殿！”
林默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木料：“何事如此惊慌？”
小宦官喘着粗气，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是……是徐福那帮方士！他们炼出了一炉‘九转金丹’，正在殿前献宝！还……还说仙使您不过是奇技淫巧，他们那才是真正的长生大道！陛下……陛下让您过去对质！”
徐福？
林默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些靠着忽悠皇帝混饭吃的家伙，把自己当成了最大的竞争对手，这是要发动总攻，想把自己彻底踩死啊。
“走，去看看。”林默掸了掸手上的木屑，神情平静，没有丝毫慌乱。
他跟着小宦官，快步走向正殿。心中却在冷笑，九转金丹？怕不是九转夺命丹吧！古代炼丹术，重金属大杂烩，铅汞硫磺轮番上阵，吃下去不死都算命大。
当林默再次踏入那座威严的大殿时，气氛已然与前几日截然不同。
殿中站着十数名身穿道袍、仙风道骨模样的方士，为首一人正是徐福。他手捧一个紫金丹炉，满脸红光，神情倨傲，正唾沫横飞地向帝座上的赢政吹嘘着他丹药的神效。
“陛下！此乃臣等耗费九九八十一天，采天地之精华，引日月之光辉，以秘法炼制而成的九转金丹！服之可百病不生，身轻如燕，久服更能延年益寿，与天地同庚！”
李斯等一众文武大臣分列两侧，大多面无表情，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而赵高和胡亥则站在一旁，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目光频频瞟向刚走进来的林默。
赢政端坐帝座，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但林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和……不耐。显然，寰宇舆图和锻体术已经极大地开阔了赢政的眼界，他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丹药，已经不像从前那般狂热了。
徐福看到林默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轻蔑，故意提高了音量：“陛下，近日宫中流言四起，说有‘仙使’降临。依臣之见，不过是些惑乱圣听的宵小之辈！我等炼丹求道，乃是堂皇正途，岂是那些雕虫小技所能比拟？”
他这话，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林默。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默身上。
林默仿佛没听到徐福的挑衅，径直走到殿中，对着赢政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赢政微微颔首，声音平淡：“仙使来了。徐福，把你所炼金丹，呈上来。”
一名宦官小心翼翼地从徐福手中接过丹炉，呈到赢政面前。赢政打开炉盖，一股奇异的香气混合着金属的腥气弥漫开来。炉内，静静躺着三颗龙眼大小、金光闪闪的丹药。
“仙使，”赢政的目光转向林默，“你如何看此丹？”
这个问题，瞬间让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赵高等人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说此丹是假的？那是得罪方士，更是质疑陛下的眼光。说此丹是真的？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林...默上前一步，甚至没有仔细去看那丹药，只是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便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吐出两个字：
“剧毒。”
话音落下，满殿哗然！
徐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指着林默尖声叫道：“一派胡言！黄口小儿，你懂什么炼丹大道！竟敢污蔑我的九转金丹！陛下！此子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其他方士也纷纷附和，对着林默怒目而视。
林默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只是平静地对赢政说道：“陛下，此丹以铅汞为君，硫磺为臣，辅以诸多金石之物，以烈火煅烧而成。凡人服之，轻则五脏积郁，神智昏沉，重则气血逆行，当场暴毙。此非仙丹，乃是催命符。”
他这番话，直接将炼丹的几种核心材料说了出来，听得徐福等人脸色微微一变。这些都是他们的不传之秘，这小子怎么会知道？
赢政的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之前服用过不少丹药，确实时常感到身体沉重，头脑昏沉，与林默所说症状颇为相似。
“妖言！纯属妖言！”徐福还在嘴硬，“陛下明鉴！此乃无上仙丹，岂是凡俗之理所能揣度！”
“哦？”林默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既然是仙丹，想必对万物生灵皆有益处。敢问徐福大师，可敢当场一试？”
“有何不敢！”徐福傲然道，“此丹珍贵无比，凡俗之物岂配享用……”
“够了。”赢政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帝王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他不想再听这些空洞的争辩，他只要结果。
“来人。”
“带只兔子来。”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徐福等所有方士的脸色瞬间煞白！
试药？用活物试药？！
他们炼的丹药，自己都不敢吃，只是凭着一些古籍记载和自己的想象胡乱吹嘘。真要拿去喂活物，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很快，一名侍卫提着一个笼子走了进来，里面是一只活蹦乱跳、毛色雪白的兔子。
赢政的目光如同冰刀，扫过徐福惨白的脸：“徐福，取一粒金丹，喂它。”
“陛……陛下……这……这仙丹乃是为人所炼，恐……恐不适于牲畜……”徐福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额头上冷汗涔涔。
“朕说，喂它。”赢政的语气不容置疑，其中蕴含的杀意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徐福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知道，今天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在帝王不容抗拒的威压下，他颤抖着手，从丹炉中取出一粒金丹，掰开一小块，在侍卫的帮助下，强行塞进了兔子的嘴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只兔子。
兔子吞下丹药后，起初似乎没什么反应，还在笼子里嗅来嗅去。徐福等人心中刚刚升起一丝侥幸。
但下一刻，异变陡生！
那只兔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猛地僵直，四肢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它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口中涌出白色的泡沫，身体在笼子里疯狂地冲撞，发出砰砰的闷响。
这恐怖的景象，让殿内一些胆小的宫女和宦官都吓得闭上了眼睛。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兔子的抽搐越来越微弱，最后身体猛地一挺，四肢一蹬，彻底不动了。一缕黑血，从它的嘴角缓缓流下。
死了。
死状凄惨，中毒之兆，一目了然。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一幕惊呆了。之前还被吹得天花乱坠的“九转金丹”，竟然是如此霸道的剧毒之物！
徐福和那群方士，早已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瘫软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高的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恐。他也没想到，这金丹的毒性竟如此猛烈！
赢政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缓缓从帝座上站起身，一股如同实质般的恐怖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这些年，竟然将这种剧毒之物，当成延年益寿的仙丹，吞下去了不知多少！
一股后怕与暴怒交织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好……好一个九转金丹！好一个长生大道！”赢政的声音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来人！”
“将这些欺君罔上、意图谋害朕的方士，全部给朕拿下！打入天牢！严加审问！！”
殿外的甲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根本不给那些方士任何辩解的机会，粗暴地将他们一个个从地上拖起来，枷锁上身。徐福等人哭喊求饶，声音凄厉，但在这帝王的雷霆之怒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转眼间，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方士们，就成了阶下之囚，被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大殿。
处理完这些人，赢政的目光缓缓转向林默。那目光中，之前的审视和怀疑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庆幸，有后怕，更有了一丝真正的倚重。
“仙使，今日若非有你，朕……险些为奸人所害。”赢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默躬身道：“陛下圣明，自有天佑。此等宵小，不过是自取灭亡。”
赢政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朕……之前服用过不少此类丹药，体内是否也已毒素淤积？”
来了！林默心中一动，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正色道：“陛下龙体，非同凡人。但金石之毒，日积月累，确有损伤。长此以往，恐会侵蚀五脏，耗损元气，致使精力衰退，隐疾丛生。”
这话，正好说中了赢政近来的感受。他确实感觉身体大不如前，时常感到疲惫，一些早年征战留下的旧伤也愈发疼痛。
赢政的脸色更加凝重了：“可有解法？”
林...默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瓷瓶。这是他用系统新手礼包里附赠的一些基础药材，结合脑中浮现的丹方，搓出来的简易版丹药。
“陛下，长生之道，不在外物，而在自身。求仙问道，当先固本培元，清除体内浊气。”
他打开瓶塞，倒出一颗通体碧绿、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药丸。
“此丹，非长生之药，名曰‘培元清浊丹’。乃是以百草精华炼制，无金石之毒，主在清除体内淤积之毒素，温养五脏，活化气血。陛下若信得过草民，可服下一试。”
他没有吹嘘这丹药能让人长生不老，返老还童，而是实事求是地说明了它的功效——解毒、培元。
这种务实的态度，与刚才那些方士的浮夸形成了鲜明对比，反而让赢政更加信服。
赢政看着林默手中那颗碧绿的丹药，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决断。
刚刚目睹了金丹毒死兔子的惨状，任何人都很难再对丹药产生信任。但林默之前的种种表现，又让他不得不信。
最终，对健康的渴望，以及对林默的信任，战胜了恐惧。
他沉声道：“呈上来。”
林默双手将丹药奉上。
赢政接过那颗小小的丹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仰头，吞了下去。
这一刻，满殿寂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