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上没有人。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一支被遗忘的透明塑料直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折射着窗外过于明亮的光线。
她呢？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轻轻砸在心湖深处，荡开细微的涟漪。我站起身，随着涌动的人流走出教室。走廊里更是混乱不堪，笑声、喊声、书本被撕碎的刺啦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耳膜。
刚走出教学楼，天色陡然阴沉下来，仿佛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瞬间拉下。空气变得闷热而潮湿，沉甸甸地压在皮肤上。远处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声，滚过铅灰色的云层，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
要下暴雨了。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几滴，敲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腾起一小片白汽。紧接着，雨势骤然猛烈，密集的雨线连接天地，织成一张巨大的、喧嚣的灰白色水幕。沉闷的雷声变成了炸裂般的轰鸣，在头顶的天空中翻滚咆哮。地面迅速积起水洼，雨水汇成浑浊的小溪，沿着地势奔流。
瞬间的暴雨让整个操场陷入一片混乱。刚刚还沉浸在解放狂欢中的学生们猝不及防，惊叫着四散奔逃，寻找避雨的地方。雨幕太大，几步之外就看不清人影。喧嚣的庆祝声被哗啦啦的雨声粗暴地覆盖。
我被人流裹挟着，不得不退回教学楼入口的台阶上。屋檐很短，密集的雨水被风裹挟着，斜斜地扑打在身上，带来阵阵凉意。头发和肩膀很快就湿透了，黏腻地贴着皮肤。
周围挤满了同样狼狈躲雨的同学，嘈杂一片。雨水沿着台阶往下淌，形成小小的瀑布。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下意识地在混乱攒动的人头和模糊不清的雨幕中急切地搜寻。那失落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在暴雨的浇灌下，变本加厉地膨胀起来。
就在这时，透过朦胧的水汽和晃动的人影，我看到了她。
林小雨没有和其他人一起挤在狭窄的屋檐下。她就站在台阶下方不远处空旷的操场上，孤零零地伫立在倾盆暴雨之中。雨水毫无遮拦地浇在她的头上、身上。她那身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瞬间就被彻底浸透，薄薄的布料紧紧贴附在皮肤上，清晰地勾勒出肩胛骨凸起的瘦削线条和微微凹陷的脊背曲线。
她像一株纤细的芦苇，在狂风暴雨中无助地摇晃着。怀里却紧紧抱着什么东西，死死护在胸前，任凭雨水疯狂冲刷她的身体。她的头发完全湿透，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雨水顺着发梢和下巴不断流淌。
她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目光穿透厚重的雨帘，直直地、固执地望向教学楼入口的方向，望向我所在的位置。隔着嘈杂的雨声和人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分量——灼热、孤注一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勇气，却又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狂风暴雨彻底击碎。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脱了轨。
周围的喧闹声、暴雨的轰鸣声，瞬间被拉远、模糊，成了遥远而无意义的背景噪音。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又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空气。我的视线里，只剩下那个暴雨中纤弱而决绝的身影。
她像是终于确认了我的位置，又像仅仅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她动了。她抬起脚，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我所在的教学楼入口走来。每一步都踏在浑浊的积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她怀里护着的东西，似乎是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的文件夹。她的手臂环抱着它，像保护着世上最珍贵的易碎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