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小雨的关系,就在这窒息的氛围里,维持着一种奇特的平衡。依然是前后座。交流仅限于必要的题目讨论——通常是她在给我讲解某道刁钻的物理大题或者复杂的化学配平。思路清晰,逻辑缜密,声音依旧是细细软软的,只是比高二时沉稳了许多。她的目光依然会在我接过她草稿纸时飞快地躲闪开,指尖依然会在不经意触碰到时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缩回,耳根依然会在我长久注视解题步骤时悄悄染上红晕。
抽屉里的“补给”依旧准时地出现,风雨无阻,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一份温热的三明治,有时夹着火腿和煎蛋,有时是简单的果酱;一小盒补充体力的牛奶巧克力;甚至在我抱怨过一次文具店太远后,隔天抽屉里就躺着几支崭新的、我最常用的那种黑色水笔芯。它们安静地躺在角落里,像一个个沉默的句点,标记着我们之间那无需言说的、小心翼翼的联系。
但我们从未真正走近一步。没有相约一起去食堂,没有在课间分享同一副耳机里的音乐,没有在周末的校门口偶遇然后同行一段路。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透明墙壁,隔在我们之间。她守着墙的一边,默默付出,只敢用指尖触碰墙壁冰冷的表面。而我待在墙的另一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那些细小的温暖馈赠,享受着被默默关注的奇妙感觉,却从未尝试去打破那层隔膜。
这感觉很奇怪。像是被困在了一个茧里,茧丝柔软温热,由她一点点编织而成,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压力。我在茧里很安全,很舒适,甚至有些贪恋这种不言而喻的庇护。然而茧的外面是什么?我似乎从未认真想过。巨大的升学压力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任何节外生枝的情感波动,都显得过于奢侈和不合时宜。高考,像一道横亘在所有人面前的巨大鸿沟,淹没了其他所有微弱的声音。她那小心翼翼的靠近,似乎也成了理所当然的背景音之一。
偶尔,在晚自习结束,人群像退潮般涌向宿舍楼的喧嚣里,我会落在后面,看着她背着沉重的书包、低着头独自匆匆前行的背影。昏黄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单薄和伶仃。那一刻,心头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微风吹皱死水表面泛起的细小涟漪。但很快,疲惫和明天又将面临的习题海,会迅速将那点涟漪抹平。茧很安全。我想。
时间就在这样的拉扯中,像握在手里的沙,无论如何用力攥紧,终究不可阻挡地流失殆尽。
六月的风终于带上了滚烫的温度,空气里飘浮着告别的气息。考试铃声响彻校园的最后一刻,宣告着某种终结。我放下笔,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积压了三年的重量全部倾泻出来。结束了。无论结果如何,这场漫长的战役,终于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
教室瞬间沸腾了。压抑太久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爆发。有人狂喜地尖叫着把书本抛向天花板,雪白的纸页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迟来的六月飞雪。有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语无伦次。有人瘫在座位上,眼神放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一种巨大的、近乎虚幻的平静笼罩着我。三年的时光呼啸着从脑海中飞速掠过,留下模糊的光影和无数零碎的声响。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穿过喧嚣拥挤的人潮,精准地落向那个熟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