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在城中心,朱红大门上钉着铜钉,有几个钉子都锈了,门两边的石狮子沾了层灰,眼珠子被小孩摸得发亮,倒显得精神。进了大门是个天井,青砖地上长着几丛杂草,草叶上还沾着露水,王老先生解释:“前几天下雨,草长得快,衙役们忙着去河边巡堤,还没来得及除。”穿过天井到二堂,就见个穿绯色官袍的中年汉子坐在公案后,浓眉大眼,下巴上三缕胡子修剪得整齐,正拿着个芝麻饼啃,饼渣掉了一衣襟。他见了沈墨,赶紧把饼塞到抽屉里,擦了擦嘴:“沈县丞,坐!一路辛苦,喝碗凉茶解解暑,这是咱县西头老张茶铺的凉茶,放了甘草,甜丝丝的。”
沈墨刚坐下,就见周正盯着他手里的书笑:“沈县丞这是把《论语》当护官符了?走哪带哪?”沈墨脸一红,把书塞进袖筒,袖子太窄,书角露在外面,像个小尾巴。“下官……就是习惯了看书,睡前不翻两页,睡不着。”周正“噗嗤”笑了:“咱鹿邑是小地方,百姓们不认‘之乎者也’,认的是你能不能帮他们办事——张老栓家的豆腐馊了,你不能跟他说‘君子食无求饱’;李二嫂家孩子病了,你不能跟她说‘死生有命’。你刚上任,先歇两天,明天老朽带你去街上转转,熟悉熟悉情况,有事咱再商量。”
可沈墨歇不住。第二天一早,他就揣着折扇去街上转悠,还特意换了件粗布短褂,想装成百姓,结果方巾忘了摘,走在路上还是显眼。走到东头豆腐坊,就听见里面吵得厉害,一个女人的哭喊声混着男人的嗓门,差点掀了屋顶,连隔壁卖菜的大娘都探头探脑地看。沈墨赶紧挤进去,就见个穿粗布短褂的汉子正揪着个妇人的胳膊,汉子脸膛通红,像是喝了酒,妇人手里攥着块破布,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你凭啥推俺!俺儿子被你家磨盘吵得睡不着,俺就说两句,你还动手!”
汉子是豆腐坊老板张老栓,手上沾着豆渣,见了沈墨就松了手,搓着手说:“您是……您是昨天来的沈县丞吧?俺瞅着您的方巾眼熟。”沈墨点点头,刚要说话,妇人就扑过来,拽着他的袖子哭:“沈大人,您可得为俺做主!俺男人去外地做生意,就俺跟五岁的儿子在家,这几天张老栓家的磨盘‘轰隆隆’响,跟打雷似的,儿子吓得直哭,整夜睡不着,俺去跟他说,他还推俺,差点把俺推倒在磨盘上!”张老栓急得摆手:“大人,俺没推她!是她扑过来要抢俺刚做好的豆腐,说要赔她儿子的觉,俺才拦了一下!”
旁边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有说张老栓不对的:“老栓,你家磨盘是吵,俺家住在隔壁街都能听见!”有说妇人矫情的:“李二嫂,老栓家磨豆腐三十年了,咋就你家孩子嫌吵?”沈墨清了清嗓子,想起《大明律》里说“邻里纠纷,先察后断”,就对俩人说:“这样,俺先去你家看看磨盘,再去看看你儿子,咱们再论理,好不好?”
先去张老栓家,豆腐坊就在后院,磨盘是青石做的,又大又沉,放在靠近院墙的地方,墙根下还堆着不少豆子,有几只鸡在旁边啄豆粒。沈墨让张老栓推了推磨,“轰隆隆”的声音果然不小,震得院墙上的土都往下掉,连窗台上的粗瓷碗都跟着晃。张老栓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大人,以前也这样,没谁说吵啊,是不是最近天热,大家心浮气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