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夜半惊魂

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沉沉压在糊了厚厚旧纸的窗户格子上。屋顶下,积了一夜的露水凝在青黑瓦片边缘,汇聚成珠,终于不堪重负,“嗒”的一声,砸在窗台下那条冰凉湿滑的青石沿上,那声响在死寂里格外惊心,像敲在绷紧的鼓皮上。

我蜷缩在土炕最里面那个角落,薄薄的粗布夏被捂着头,只在口鼻处留一道窄缝艰难地透气,睁大的眼睛死死盯着炕沿之外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土炕那头,爷爷睡的地方是空的。鸡叫头遍的时辰,他就披着那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褂子,提着那杆从不离身、烟锅头常年挂着一层暗红油垢的黄铜烟袋锅,悄无声息地出门,去放他的“牛”了。村里人背后都嘀咕,甚至当面也劝过,说陈伯你那头老黄牛,早几年就病死了,骨头怕都烂在南山坳里了,深更半夜的,你这是放哪门子的牛?爷爷从不辩解,只是沉默地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望着村后那片连绵起伏的、仿佛永远被一层灰蒙蒙雾气笼罩的山峦。

现在,这低矮昏暗的土坯屋里,只剩下我一个。空气是凝滞的,带着沉重的土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如同陈年香灰混合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气味。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一声露水落地的“嗒嗒”声,更添几分瘆人的空旷。

就在这时。

一阵极细的、仿佛用尖利的长指甲刮挠朽木的“吱…吱…”声,毫无征兆地贴着炕沿响了起来。它来得很近,就在我蜷缩的身体下方!

浑身的血像是瞬间冻成了冰坨子。那声音突兀地停了!就停在我盖着薄被的腿边!炕沿那团浓重的黑暗里,一个模糊的黑影极其清晰地凸起、晃动起来,带着某种活物特有的、但又异常僵滞笨拙的起伏。

下一秒,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腐土、湿透了的兽毛和某种无法形容的、甜腻得发腥发膻的怪味儿,猛地钻入我的鼻孔,直冲天灵盖。紧接着,一种冰冷、粘腻、带着粗硬毛刺的触感,隔着那层薄薄的、几乎毫无防御力的夏被,沉甸甸地、甚至带着点湿漉漉的粘液感,压在了我的大腿外侧。它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探究意味,上下摩擦起来。那感觉滑腻又粗粝,像一块刚从湿冷泥潭里捞出来的、裹满了水藻和腐烂鬃毛的生肉,又冷又腥。我的腿瞬间绷得铁硬,巨大的恐惧冻僵了四肢百骸,连尖叫都卡死在喉咙里。我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温热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来,眼皮紧闭到发痛,连脚趾头都死死抠住身下粗糙的苇席,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炕缝里去。

那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抚摸持续着。时间似乎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终于,炕沿外的黑影模糊、退却了,那刮挠朽木的“吱呀”声响再次传来,渐渐远去,最终隐没在堂屋门缝下的黑暗里。

屋里,只剩下我擂鼓般疯狂撞击胸腔的心跳声,和遏制不住的牙关咯咯轻响,在死寂中回荡。

2 山魈之谜

天蒙蒙亮,灰白的光线艰难地透进窗户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爷爷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比深秋露水更重的、仿佛来自荒坟野冢的森然寒意走了进来。他放下肩上的空草筐——里面照例没有一根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