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仿佛一整夜都在泥潭沼泽里跋涉,在与无形的重物角力。

我立刻紧紧闭上眼,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地伪装成熟睡。然而,那冰冷粘腻、带着令人作呕腥膻的触感,却像附骨之蛆,深深地烙印在腿上的皮肤下,盘桓不去。

爷爷的脚步停在了炕前。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压下来,那沉默里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重量和审视。他粗糙、带着泥土和烟草气味的大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掌心冰冷如同刚从深井里打捞上来一般。

“昨晚,”他吐出一口带着浓郁辛辣旱烟味的气息,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飘忽,“没睡好吧?”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是山魈。”爷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棱角分明的石头狠狠砸进我的耳朵,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阴冷。“后山老林子里的东西。靠吸食生魂过活,最爱缠落单的小娃娃。”

山魈!

这个词带着冰冷的倒刺,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瞬间攫取了所有的呼吸。爷爷警告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刮过我的脸:“后山,一步都不准踏进去!听见没?一步都不准!”他的眼神里除了严厉到近乎凶狠的警告,竟还藏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沉甸甸的……悲悯?像是对某种注定的命运发出的叹息。

3 恐惧蔓延

这浓重的恐惧,像一条无形的冰冷锁链,死死锁住了我的脚踝。白天,我如同惊弓之鸟,缩在堂屋的门槛阴影里,手里死死攥着爷爷给我削的、小小的木头哨子,眼睛一眨不眨地轮流盯着那扇破旧的院门和几块糊纸的窗户。一丝风吹草动都让我头皮发麻。风刮过院墙外那棵不知枯死多少年的歪脖子老枣树,光秃秃的枝桠相互摩擦,发出呜咽般的凄厉声响。村里异常安静,连平日里最闹腾的狗都夹着尾巴,缩在角落里不出声。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陈年香灰味,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爷爷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本就沟壑纵横的脸上透着一层驱不散的青灰,眉头锁得死紧,像两块化不开的千年寒冰。他一进门,常常不声不响就蹲在西屋墙角,摸出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沾着暗红色鸡血渍的粗布巾,对着那杆从不离身的黄铜烟袋锅,一遍又一遍,用力擦拭着烟锅头那层似乎永远擦不掉的暗红油垢。嚓啦,嚓啦……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屋里回荡。有时候,他会突然停下擦拭的动作,站起身,走到低矮的院墙边,背着手,目光沉沉地、如同钉子般投向墙外那片巨大、阴郁的后山阴影。他站在那里,一站就是很久很久,佝偻瘦削的背影在渐渐浓重的暮色里凝固成一道沉默而紧绷的石雕。空气里弥漫的那股香灰味,仿佛也随着他的凝视变得更浓更沉。

第三天的后晌,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低低压着远处的山脊。爷爷从墙角拿起那把磨得刃口发白、却依然显得沉重的柴刀,哑声说了句:“去砍点柳条,编筐用。”便推开院门,身影融入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里。小院彻底空了,只剩下我一个。

巨大的寂静带着无形的压力兜头罩下。我像只受惊的小兽,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根疯长的野草,扫过墙角那堆码放整齐的干柴禾……忽然,墙根下,靠近堆放碎瓦片的地方,几点灰白色的、半凝固的粘液,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令人不安的微光!更可怕的是,粘液里还粘着几缕灰黑僵直的毛絮,在无风的空气中微微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