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雾海寻螺
潮水退去后，滩涂上浮现出交错的光影，像一幅被随意涂抹又遗弃的油画。罗小骥踩着黏湿的泥沙，目光扫过那些被海浪推上岸的残骸——破碎的贝壳、纠缠的海草、塑料瓶，还有偶尔一两只僵硬的鱼。这是他第十七年寻找那只海螺。
母亲消失的那天，把海螺塞进他三岁的手心。海螺边缘有不规则的纹路，像被什么咬过，内侧有一抹极淡的紫，像凝固的血，又像晚霞。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抱了他一下，随后走向翻涌的大海，再没回头。
雾来了。
浓白的海雾吞噬了海岸线，世界迅速坍缩成几步见方的灰白。涛声忽然变得遥远。就在这片窒息的寂静里，他听见了木头摩擦的吱呀声。
一艘船的轮廓刺破浓雾。
它不像现代的任何船只。船身细长，覆盖着黯淡的、粘连着苔藓的鳞片，船首雕刻着一枚抽象而扭曲的龙首，双眼是空洞的黑色。它无声无息地滑到岸边，仿佛从时间的另一头漂流而来。
罗小骥的目光被船桨吸引。那片桨巨大，木质腐朽，却牢牢粘着一片东西——在灰雾里闪着幽微的、绝不可能认错的光。那抹紫。
是他海螺上的鳞片。
他扑过去，指尖即将触碰到鳞片的刹那，整艘船发出一种哀鸣般的呻吟，像被刺破的鱼鳔，瞬间向内坍缩、瓦解。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扯入冰冷的海水。
咸涩的海水涌入鼻腔。失重感持续着。他看到父亲的怀表从口袋滑出，悬浮在面前，表盖弹开，里面的指针发疯般逆时针旋转，越过他丢失的岁月，一路倒转回原点。
更深的下方，黑暗的海底，竟有无数光点缓缓上升。是海螺。成千上万只和他那只一模一样的海螺，散发着冰冷的蓝光，像一片倒流的星河，向他涌来。
“咬住！”
一声低喝打断他的恍惚。一截粗糙的珊瑚枝塞进他嘴里。抓住他胳膊的生物覆盖着暗黄的鳞片，多处破损，渗出粘稠的金色液体。它有一双巨大的、疲惫的眼睛，瞳孔是竖直的线。分叉的龙角间，生长着一簇奇异的花，花瓣透明，每一片都封印着一轮不同形态的月亮。
“我叫祥瑞，”它说，声音直接在罗小骥脑中响起，带着砂砾摩擦的粗糙感，“大概是这世上最后一条还坚持写自己名字的龙。”
他们冲破一层无形的水膜。压力骤然消失。
罗小骥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光怪陆离的街道上。天空是凝固的、浑浊的琥珀色，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建筑全部倾斜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塌，却又奇异地维持着平衡。招牌上的文字被螃蟹啃噬得支离破碎，难以辨认。空气里混杂着鱼腥、腐烂和某种甜腻的香料气味。
他的手腕内侧一阵灼痛。低头看去，那枚海螺的印记浮现出来，散发着幽蓝的光。
“新来的？”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
罗小骥抬头，看见一个穿着铠甲的河马卫兵。那铠甲由无数块破碎的哈哈镜碎片拼接而成，映照出罗小骥千百个扭曲变形的影像。卫兵腰间的令牌刻着“准入令”，但在哈哈镜的碎片倒影里，每一个都变成了“囚”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