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意还黏在清河县的青石板缝里,清晨的薄雾裹着炊烟,湿漉漉地压在人身上。程华缩着脖子,把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袖口已经磨出毛边的青布长衫又紧了紧,手里的书箱似乎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里面的几本旧书和一套笔墨就哐啷作响,像在敲打他空空如也的肚囊。
穿过狭窄的、两侧土墙斑驳的巷子,隔壁那扇比他家还要破败几分的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衣裙的少女挎着个旧篮子走出来,眉眼低垂,身量纤细,看着怯生生的,正是杨晓茜。程华认得她,是隔壁杨婆婆的孙女,父母去得早,祖孙俩相依为命,日子比他还不如。
程华下意识想避开目光,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也别瞧不起谁。这穿越过来三个月,从现代一个好歹能吃饱饭的社畜,变成这么个家徒四壁、前途渺茫的寒门书生,他心里的憋闷和恐慌还没处说呢。科举?原身读的那点死书他得拼命捡起来,可眼下最要紧的是,米缸又快见底了,铜板掰着手指头数也就剩下十几个,响都不带响一下。
他正盘算着是不是再去当掉那支唯一的毛笔,眼角余光却瞥见杨晓茜篮子里露出的东西。
那东西灰扑扑、凹凸不平的疙瘩模样……怎么那么眼熟?
程华脚步顿住了,心脏猛地一跳。他使劲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饿出了幻觉。
那分明是——土豆?!还有旁边那几个红彤彤、圆滚滚的……番茄?!
这年头!这地方!怎么可能?!
他猛地抬头,想看得更清楚些,杨晓茜却已经拐过了巷口,身影消失在雾气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和程华满脑子的惊涛骇浪。一整天,程华坐在那四处漏风的简陋书房里,对着本《论语》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土豆、番茄、土豆、番茄……这两个词在他脑子里轮番轰炸。是他看错了?绝对是看错了!这东西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
接下来的几天,程华留了心。他发现自己这个邻居,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不再是以前那副总是低着头、小声说话的模样,虽然穿着依旧破旧,但脊背挺直了不少,眼神里也没了那股畏缩,偶尔撞见,那目光清亮亮的,带着一种……一种让程华感到心惊的沉静和了然。
她家那扇破门里,开始时常飘出一些奇异的、勾人馋虫的香味。有时是某种浓郁的骨汤味,有时又夹杂着一种从未闻过的、刺激又醇厚的辛辣气。还常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传来,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程华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像揣了只猫,百爪挠心。
又过了约莫半个月,隔壁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几个木匠泥瓦匠进进出出,把那破旧的门脸稍稍修整了一番,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齐整干净了。接着,一块崭新的木匾挂了上去,上面是三个算不上多好但足够端正的大字——“奇味轩”。
开业那天,鞭炮噼里啪啦一响,引来不少街坊探头探脑。程华混在人群里,看着杨晓茜穿着一身干净的浅蓝色布裙,头发利落地挽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站在门口迎客。她身边摆着一张奇特的桌子,桌子中间挖了个洞,下面似乎放着炭炉,上面架着一个奇特的鸳鸯铜锅,一边翻滚着奶白色的浓汤,另一边则是红艳艳、咕嘟着辣油的汤底,那勾得人肚里馋虫直闹的奇异浓香,正是从那锅里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