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尝试打断华生那永无止境的笑话流水线：“华生……先生？你看起来……很累？”
笑声戛然而止。
华生那夸张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但空洞的眼睛似乎波动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累？哈哈哈！怎么会累！我华生最快活了！你看我多开心！”他用力拍打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发出嘭嘭的空响。
吴亮看着他那强撑的样子，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父母面前强装懂事，在同事面前强装合群，那些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一种莫名的共鸣感涌上心头。
他不再试图去迎合对方的“喜”，而是学着邀月那种略带直接的语气，开口问道：
“撇开别人……你自己呢？华生，就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事，是让你真的觉得……嗯……还挺不错的？哪怕就一丁点？”
华生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僵硬。
“就……我自己？”他喃喃重复，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周围那些虚浮的、表演性的快乐气息似乎减弱了一点。
“对，就你自己。不为逗笑谁，甚至可能有点……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的那种？”吴亮小心翼翼地引导，他自己也经常有这种时刻。
华生那气球般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他巨大的、咧开的嘴巴慢慢合拢了一点，虽然依旧是个笑容的形状，但不再那么夸张刺眼。
房间里那令人不适的虚假笑声彻底停了，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华生才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迟疑和一点点沙哑的嗓音（不再是那滑稽的腔调）轻轻说：
“好像……有一次……”
他的目光飘向远方，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厂里……发加班费……比平时多了……二十块。”他说的很慢，一字一句，“那天……下小雨……我没坐公交……一路走回去的。”
吴亮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路上……闻到……烤红薯的味儿……”华生空洞的眼神里，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星点难以察觉的光，“我……买了一个。最大的那个。热乎乎的……”
他停顿了很久，圆鼓鼓的身体似乎都放松了一点。
“就……蹲在没人的巷口……屋檐下面……趁着热……一口一口……吃完了。”
他说完了，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没有笑声。但他脸上那残余的笑容，似乎……不再那么空洞，反而带上了一点极淡的、真实的暖意。那是一个贫穷父亲，偷偷给自己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奖励，无人知晓，却真实地快乐过。
就是这样！吴亮心里一动。
就在这时，一缕极其细微、散发着温暖光泽的金色尘沙，从华生心口的位置缓缓飘出，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轻盈地飞向吴亮，融入他手腕的印记中。
一股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轻松感掠过吴亮心头，早上和父母争吵的郁结似乎都散了一点点。
几乎同时，华生那气球般鼓胀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了一圈，虽然依旧胖硕，但不再那么诡异。脸上那夸张的笑容也淡去了，变成一个有点疲惫、却异常平静的普通中年人表情。他对着吴亮，不再是表演，而是极轻、极真诚地点了一下头。
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人”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