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的叙述,房间里冰冷的空气微微波动,在她面前那滩黑色的泪潭上,极其模糊地凝聚出一些幻象碎片: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一个模糊的带着笑意的婴儿脸,一只黄色的橡皮小鸭……
影像很淡,随时会散掉。
吴亮看着那模糊的小黄鸭幻象,忽然灵光一现。他极其小心地、用自己最大的善意和想象,尝试着将那泪潭上的小黄鸭幻象“固定”得更清晰一点,仿佛它真的存在一样。
“他一定……很喜欢它吧?”吴亮轻声说,目光落在那只幻象小鸭上。
哀鬼的叙述停了下来。
她空洞的目光也转向那只悬浮的、由她和吴亮共同意念勉强维持的小黄鸭幻象。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吴亮鼻尖一酸的动作——她伸出那模糊的、灰色的手,极其轻柔地,虚虚地“抚摸”了一下那只根本不存在的小鸭。
没有声音。
但她周身那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悲伤浪潮,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支点,开始缓慢地、不再是盲目地弥漫,而是围绕着那只虚幻的小黄鸭,进行一场短暂的告别。
她就那样“看”着、“摸”着,过了很久。
最终,那模糊的小黄鸭幻象还是消散了。
但哀鬼身上不再滴落新的黑色泪珠。她周身的灰色似乎变淡了一点点,虽然悲伤依旧沉重,却不再那么具有淹没一切的毁灭性。
一滴晶莹剔透、如同冰晶般散发着微凉气息的尘沙从她心口凝结而出,轻轻飘向吴亮,融入他的印记。
一股深切的、冰凉的怜悯之情划过吴亮心头,让他对悲伤有了另一种理解。
他沉默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
门外,邀月看了他一眼,难得没说什么风凉话,只是淡淡道:“‘乐’在等了。希望你还笑得出。”
吴亮刚从“哀”那令人窒息的悲伤里缓过神,手腕上那滴冰晶尘沙的凉意还未散尽,邀月就把他带到了一扇截然不同的门前。
这扇门漆着扎眼的亮黄色,门上挂着闪烁的霓虹灯牌,用力过猛地写着【乐厢房】。门板后面传来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声、夸张的笑声和某种东西不断碰撞的动静,吵得人头昏脑胀。
“‘乐’,赵普。”邀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生前钞票烧得慌,可劲儿造,把自己活活乐死了。进去吧,让他歇会儿。”
吴亮推开门的瞬间,差点被声浪掀个跟头。
房间里色彩斑斓到混乱,灯光疯狂闪烁。一个穿着骚包荧光色衣服、看不清具体面容的年轻男鬼——赵普,正以一种近乎抽搐的节奏疯狂舞动,同时手里还幻化出虚拟的麦克风嘶吼着跑调的歌词,另一只手甚至还在抛接着几个发光的小球!
“嘿!新朋友!来得正好!Party刚刚开始!嗨起来!!”赵普的声音通过某种魔法效果放大,盖过了音乐,充满了一种精疲力尽的亢奋。他舞动着凑近吴亮,试图把一個虛擬的搖鈴塞到他手裡。
吴亮被这过度热情的噪音轰炸搞得心烦意乱。这快乐太吵了,太假了,就像劣质糖精,甜得发苦。
“嘿!停一下!”吴亮试图大喊,但声音完全被淹没。
赵普根本不理他,或者说根本听不见,依旧沉浸在他自己制造的喧嚣盛宴里,动作越来越快,笑声越来越尖锐,仿佛慢下一秒就会被什么东西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