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一月初,我回了趟老家。刚进院子,就看见小娃蹲在灶房边,手里拿着彩笔,在铁皮桶上画着什么。

“叔叔!你回来啦!”他看见我,举着桶跑过来,

桶身上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拎着红薯,一个举着泥鳅,旁边还画了棵老槐树,树下摆着一碗红薯汤。

“这是我和叔叔,还有爷爷!”他指着画里的小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爷爷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晒干的红薯藤,说要给我编个小筐,装红薯用。

“今年的红薯收得多,留了些给你带回去,还有你爱吃的泥鳅干,也晒了不少。”

他笑着说,阳光洒在他的白发上,像撒了层金粉。

那天下午,我们一起在院子里晒红薯干。

小娃把红薯切成薄片,我帮他摆在竹筛上,爷爷坐在旁边,教我们怎么摆才能晒得均匀。

风里飘着红薯的甜香,混着槐树叶的清香,像一首温柔的歌。

小娃一边摆红薯片,一边跟我讲学校里的事,讲他和伙伴们在水沟边摸泥鳅的趣事,讲他明年想在田埂边种些向日葵,说这样夏天就能看花海了。

我听着,心里满是踏实。原来时光从来都不是一去不回的河流,它会变成铁皮桶上的画,变成晒在竹筛上的红薯干,变成孩子嘴里的故事,永远都留在我们身边。

走的那天,小娃把编好的红薯筐塞进我包里,又把铁皮桶抱过来:

“叔叔,这个你带回去,等明年春天,我们还种红薯,还摸泥鳅。”

我接过铁皮桶,桶壁还带着小娃手心的温度,桶里装着晒干的槐树叶、红薯干、泥鳅干,沉甸甸的,像装着整个故乡的时光。

车子开远时,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小娃和爷爷还站在院子里,小娃手里举着那个画满图案的铁皮桶,爷爷手里拿着编好的红薯筐,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回到城里,我把铁皮桶放在阳台的最显眼处,桶口朝着老家的方向。

每天早上浇水时,我都会摸一摸桶壁,仿佛能摸到小娃手心的温度,摸到爷爷编筐时的纹路,摸到田埂上的泥土,摸到水沟里的泥鳅。

有时候加班到深夜,我会站在阳台看一会儿铁皮桶。

月光洒在桶身上,桶里的红薯干还剩最后几片,我舍不得吃,总想着等下次小娃来,一起分享。

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桶里槐树叶的清香,恍惚间竟像是老家院角的槐花香飘到了城里,像是小娃的笑声,像是爷爷的叮嘱,悄悄落在我身边。

我知道,无论我在城里待多久,无论走多远,

只要这两个铁皮桶还在,只要这些藏在桶里的时光还在,我就永远能找到回家的路。

那些被时光珍藏的温暖,那些刻在记忆里的牵挂,从来都不会被遗忘,它们会像田埂上的红薯,像水沟里的泥鳅,像院角的槐花,年复一年地生长,在每个想起的瞬间,悄悄把故乡的味道,送到我身边,告诉自己:

故乡从来都不是远方,而是藏在心里的念想,是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的温暖归宿。

而那两个铁皮桶,会一直陪着我,装着这些念想,装着这些温暖,直到永远。

转年清明,我特意提前一周回了老家。

车子刚驶进村口,就看见老槐树下围着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最中间那个举着弹弓的,正是小娃。

他比去年高了些,身上的棉袄换成了薄外套,手里还拎着那两个熟悉的铁皮桶,桶沿的“泥鳅桶”三个字被新的绿彩笔涂过,在阳光下格外鲜亮。

“叔叔!”小娃最先看见我,把弹弓往口袋里一塞,拎着桶就跑过来,桶里的槐树叶晃出细碎的声响,

“我昨天刚摘的槐花,想给你寄去,爷爷说你肯定会回来!”

他拉着我的手往老槐树走,树枝上的槐花雪白雪白的,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一场温柔的雪。

树下的孩子围过来,怯生生地看着我,

小娃拍着胸脯介绍:“这是我叔叔,他摸泥鳅可厉害了!”孩子们眼睛一亮,七嘴八舌地问:“叔叔,你能教我们摸泥鳅吗?”

“叔叔,水沟里真的有好多泥鳅吗?”

我笑着点头,想起小时候爷爷也是这样,带着我和街坊家的孩子在沟边摸泥鳅,阳光、槐花香、孩子的笑声,原来这些温暖的场景,从来都没有变过。

那天下午,我们拎着铁皮桶往水沟走。

小娃走在最前面,像个小向导,给孩子们讲怎么分辨泥鳅的影子,怎么顺着草根摸才不会让它们跑掉。

我跟在后面,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突然想起第一次带他摸泥鳅的场景——那时他还攥着我的衣角,连伸手碰水都不敢,如今却能像个小老师,把爷爷教我的、我教他的,再传给身边的伙伴。

水沟边的草刚冒绿,水清亮得能看见水底的小石头。

小娃先示范,小手轻轻伸进水里,没过一会儿就摸到一条泥鳅,举起来给孩子们看:“你们看,这样慢慢抓,就能抓到了!”

孩子们跟着学,有的蹲在沟边,有的趴在草地上,叽叽喳喳的声音混着水流声,像一首热闹的歌。

我蹲在小娃身边,帮他把摸到的泥鳅放进铁皮桶,桶里的水慢慢变浑,却装满了孩子们的欢喜。

夕阳西下时,我们拎着满满两桶泥鳅往家走。

路过张奶奶家,小娃停下脚:“我们给张奶奶送几条吧,她上次还送我糖吃呢。”孩子们跟着点头,你一条我一条地挑出最大的泥鳅,放进张奶奶的盆里。张奶奶摸着小娃的头,笑着说:

“真是个好孩子,跟你叔叔小时候一样,懂得分享。”

回到家,奶奶用我们摸的泥鳅熬了汤,还蒸了槐花饭。

满屋子都是香味,小娃坐在我旁边,不停给我盛汤:

“叔叔,你多喝点,这个泥鳅汤最鲜了!”爷爷坐在对面,看着我们笑:“现在的孩子,还在玩我们当年玩的东西,还能记得分享,真好。”

晚饭过后,小娃拉着我去槐树下乘凉。

他坐在我旁边,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叔叔,明年清明你还回来好不好?

我们再一起摸泥鳅,一起摘槐花,我还想教更多小伙伴摸泥鳅。”我摸着他的头,说:

“好,明年清明我一定回来,我们还要一起在槐树下讲故事,一起把这些快乐传给更多人。”

小娃高兴得靠在我身边,手里还攥着一片刚摘的槐树叶,叶子上的香味慢慢散开,像时光里的温柔。

我看着天上的星星,看着身边的小娃,突然觉得,所谓传承,从来都不是刻意的举动,而是藏在这些平凡的瞬间里——是槐树下的笑声,是水沟里的泥鳅,是铁皮桶里的牵挂,是一代又一代人,把温暖和快乐,悄悄传下去。

走的那天,小娃把一袋子晒干的槐树叶塞进我包里,又把铁皮桶擦干净,放在老槐树下:“叔叔,这个桶就放在这里,等你回来,我们直接就能用。”我点头答应,车子开远时,从后视镜里看见小娃还站在槐树下,手里举着那袋槐树叶,朝着车子的方向挥手。老槐树上的槐花还在飘落,落在铁皮桶里,落在田埂上,落在时光里,像一个个永远不会褪色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