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腊月的雪落了半尺厚,我踩着积雪进村时,远远就看见院子里的烟囱冒着白烟——小娃穿着件厚厚的棉袄,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灶房的窗户敞开着,飘出小米粥的清香。听见脚步声,他探出头来,脸上沾着点灰,眼睛却亮得像雪地里的光:“叔叔!你可算来了,粥马上就好,我给奶奶熬的小米粥,还放了红枣呢!”

走进屋,奶奶坐在炕边,手里拿着小娃的奖状,正用袖口轻轻擦着上面的灰。“这孩子,天不亮就起来熬粥,说我冬天容易冷,喝碗热粥暖和。”奶奶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满是暖意,“昨天还帮我劈了一捆柴,手都磨红了,却跟我说不疼。”我看向小娃的手,果然指节处有淡淡的红印,他却赶紧把手背到身后,笑着岔开话题:“叔叔你快坐,粥好了我给你盛,我还在粥里放了爷爷以前晒的红薯干,可甜了。”

喝粥时,小娃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给我看:“这是我这个学期的错题本,老师说把错题记下来,下次就不会错了。”本子上的字工工整整,每道错题旁边都写着错误原因,最后一页还画着个小小的铁皮桶,桶里装着粥,旁边写着“给奶奶的暖粥”。“我每天晚上都记错题,周末回来就能多帮奶奶干点活。”他一边说一边给奶奶盛粥,动作轻柔得像怕烫着奶奶。

下午,雪停了,小娃要去给爷爷上坟。他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蒸红薯和爷爷爱吃的炒花生,还有那张“三好学生”奖状。“我要跟爷爷说,我又拿奖状了,还会照顾奶奶了。”他走在雪地里,脚步很稳,路过红薯窖时,还停下来拍了拍窖上的雪:“爷爷,红薯窖我照看着呢,里面的红薯都好好的,等春天来了,我就跟叔叔一起种新的红薯。”

在爷爷坟前,小娃把奖状展开,轻轻放在雪地上:“爷爷,你看,这是我的奖状,老师说我进步很大,我以后还会拿更多奖状,让你和奶奶都开心。”他还把红薯和花生放在坟前,小声说:“爷爷,你尝尝,这是我给你挑的最甜的红薯,我还会熬粥给奶奶喝,不让奶奶累着。”风里带着雪的凉意,却好像被小娃的话烘得暖了些。

夜来得早,刚过六点,村里就浸在昏沉的暮色里。我走进小娃家时,没看见往常在院子里忙活的身影,只有灶房的窗户透着微弱的光——推开门,才发现小娃蹲在灶台边,借着煤油灯的光写作业,膝盖上垫着块旧布,作业本摊在上面,旁边摆着那两个铁皮桶,桶里装着白天劈好的柴,怕夜里冻着,还盖了层干草。

“叔叔,你怎么悄没声的?”他抬头看见我,手里的铅笔顿了顿,笔尖还沾着点墨,“我这道数学题还没算完,等算完了再帮奶奶烧火。”我凑过去看,作业本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连草稿都列得清清楚楚,最后一道应用题旁边画了好几个圈,显然算了不止一遍。灶台上的小米粥还温着,是奶奶特意给他留的,却没动一口。

“先喝粥吧,凉了就不好喝了。”我把粥端到他面前,他却摇摇头,指着题目说:“等我算出来再喝,老师说今天的题必须做完,不然明天上课跟不上。”说着又低下头,眉头微微皱着,嘴里小声念着解题步骤,手指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着。煤油灯的光晃在他脸上,能看见额头上的汗,却没停下来擦一擦,直到算出答案,才长长舒了口气,露出点笑意:“算出来了!叔叔你看,是不是这样?”

奶奶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件厚棉袄,轻轻披在小娃肩上:“这孩子,每天都这样,放学回来先写作业,有时候写到半夜,我说别累着,他还说要跟城里的孩子比,不能落下。”小娃听见奶奶的话,耳朵红了红,却小声说:“我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带奶奶去城里,怎么给爷爷争光呀。”

那天晚上,我帮他检查作业,发现他的语文作业本上,每篇课文都标满了拼音和注释,不认识的字用红笔圈出来,旁边写着组词;英语课本上贴满了小纸条,上面是单词的音标和中文意思,显然背了很多遍。“我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背英语,奶奶说我背书的声音能把鸡都叫醒。”他笑着说,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每天的学习计划:“早上给奶奶煮粥 背英语,中午写数学,晚上读语文,周末还要干活,这样两边都不耽误。”

半夜我起来喝水,看见灶房的灯还亮着——小娃坐在煤油灯旁,正在给奶奶缝补旧棉袄,手里的针线不太熟练,却缝得很认真。“奶奶的棉袄破了个洞,我想缝好,这样冬天就不冷了。”他小声说,怕吵醒奶奶,“等缝完了,我还要把明天的课预习一遍,不然明天没时间。”我看着他手里的针线和旁边摊开的课本,突然觉得,这盏煤油灯的光,比城里的路灯还亮,照得人心里暖暖的。

第二天早上,我走的时候,小娃已经起来背英语了,声音清脆,飘在清晨的空气里。他把作业本小心地放进书包,又把铁皮桶擦干净,放在灶房边:“叔叔,这个桶我留着,等周末我去摸泥鳅,给奶奶熬汤喝,我还要考个好成绩,下次回来给你看。”车子开远时,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站在院子里,手里举着英语课本,还在大声背书,阳光洒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光。

我知道,小娃的执着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奶奶,为了爷爷,为了这个家。而那盏煤油灯,那两个铁皮桶,还有他手里的课本,都会陪着他,在成长的路上,一步一步,朝着梦想的方向走下去,永远都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