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宗，剑峰竹曳殿。
殿内，戚竹曳她负手立于巨大的雕花窗棂前，望着窗外浩瀚无垠的星海，眉宇间却锁着一丝化不开的困惑与急切。
白日里沈凝霜那沉静的眉眼，那莫名牵动她心弦的熟悉感，她几乎可以断定，那丫头身上有着与她极为深厚的因果牵连，属于师徒传承的羁绊。
可为何那感觉如此清晰，却又如此淡薄飘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她等不及了。
“进来。”戚竹曳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殿宇。
片刻后，殿门被无声推开。一个身影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踱了进来。来人是个青年，身形高瘦，穿着一身松垮的月白寝衣，外头随意披了件同色法袍，衣带都没系好。
他面容俊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此刻半眯着，眼尾一颗痣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魅惑。正是戚竹曳座下二弟子，精擅占卜推演之道的时一缘。
“师尊……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可是有绝世法宝要赏给徒儿？”时一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语气却依旧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侃。他走到殿中，毫无形象地往一张铺着雪白灵兽皮毛的软榻上一瘫，像只没骨头的狐狸。
戚竹曳转过身，她没有理会徒弟的抱怨，开门见山，语气带着罕见的凝重：“一缘，替为师卜一卦。”
时一缘挑了挑眉，狐狸眼睁开一条缝：“哦？师尊要卜什么？是算算明天山下坊市哪家铺子的灵果打折，还是算算隔壁玉衡峰那位冷面师叔何时能对您笑一个？”
她被这么一带偏，那冷面修罗真的好看得紧。
“少贫嘴！”戚竹曳瞪了他一眼，指尖微动，一缕精纯的灵力在空中勾勒出两个清晰的古篆「凝霜」。
名字下方，又隐隐浮现出沈凝霜那张沉静温婉的面容虚影，虽模糊，但眉眼清晰。“算她，算她与为师的师徒缘法。为何感应如此奇异？”
“是，师尊。”他应了一声，翻身下榻，动作瞬间变得利落。只见他右手在虚空中一抓，三枚古朴斑驳刻满玄奥符文的龟甲铜钱便出现在掌心。左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闭上双眼，指尖灵力注入铜钱。三枚铜钱悬浮于空，开始以一种奇异的韵律自行旋转发出清脆而古老的叮当声。
戚竹曳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住那三枚旋转的铜钱。殿内灯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唯有铜钱碰撞的光芒和窗外透进来的星光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旋转的铜钱骤然停止，呈一个奇异的三角之形落于时一缘掌心。他睁开眼，狐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又带着点的诧异。
“师尊，”时一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古怪：“这卦象……奇了。”
“如何？”戚竹曳上前一步，语气急切。
“确有其缘，而且是极深。”时一缘肯定道，指尖点向卦象核心一道几乎要破卦而出的灵光：“此缘坚韧纯粹，源自命魂深处，本该是今生之契！但是……”
他话锋一转，眉头紧锁，指向灵光周围那些极其稀薄欲断未断的丝线：“这些断缘丝太多了。它们并非外力斩断，倒像是本该在今生纠缠的缘分，被硬生生挪到了别处。或者说这份师徒缘的主干，不在今生，而在……”他顿了顿道：“在来世……”
“来世？”戚竹曳疑惑道
今生感应如此强烈，缘法却落在来世？这简直闻所未闻。
“不错。”时一缘点头，狐狸眼里难得染上丝正经：“卦象显示，您与她今生之缘，只是那庞大主干上逸散出的一缕分支细丝。真正的根，深埋于未来轮回之中。”
戚竹曳怔怔地看着那卦象，心头翻江倒海。竟然是来世，沈凝霜是她命中注定的弟子，却不是这一世的弟子。
“师尊，”时一缘看着自家师尊失神的模样，狐狸眼转了转，带着好奇：“您这位未来的八徒弟现在何处？是何等人物？竟能让师尊您如此上心，还牵扯出这般奇诡的轮回之缘？让徒儿再补一卦，看看这位师妹的根底？” 他对这个能让师尊深夜扰他清梦的凝霜充满了兴趣。
戚竹曳点了点头：“可。”
时一缘精神一振，再次闭目凝神。
这一次，他指尖的灵力更为精纯，三枚龟甲铜钱嗡鸣着再次高速旋转起来，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铜钱上的符文次第亮起，光芒流转。
然而，就在铜钱旋转达到极致，光芒最盛之时“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声响起。
其中一枚龟甲铜钱，毫无征兆地从中裂开了一道细纹旋转骤停，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时一缘睁开眼，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出现裂痕的龟甲铜钱，不解道：“反噬？窥探她的命格引来了天机反噬？”
这龟甲铜钱乃上古异种灵龟之甲所制，坚固无比，蕴含一丝先天灵性，是他卜算的重要媒介。竟在窥探一个凡俗女子时受损？
戚竹曳的心沉了下去，脸色也变得凝重无比。能引动天机反噬，遮蔽自身命格……这绝非寻常。
“看到了什么？”戚竹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时一缘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凝神感应着最后那混乱的卦象碎片，狐狸眼中精光爆射，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知，只是占出了些别的东西，先天灵蕴体。” 他语速极快：“但无灵根。一丝一毫的灵根都未曾显化。如同宝山空守，又如无根之浮萍。”
“无根浮萍……”时一缘喃喃重复着卦象中这最后四个字，眉头紧锁：“身怀巨宝，却无守护之力。命魂深处牵引着惊世之缘，却不在今生。更被天道之力所蔽，强行窥探竟遭反噬。”
他看向戚竹曳：“师尊，您这位未来的八弟子，她这一世注定是孤舟入海，风雨飘摇，命途多舛。”
“无根浮萍？孤舟入海？”戚竹曳低声重复着，她脑海中浮现出沈凝霜那双温顺沉静的眼睛。
原来如此。
那飘渺的来世师徒缘是镜花水月，而无根浮萍四个字，便是她这一世注定的写照。
戚竹曳她看向掌心那枚带着裂痕的龟甲铜钱。
时一缘看穿了她的想法，阻拦道：“不可，天命不可违，你强行扭转她的命格，只会在别处前行摆正回来。更何况你有违天道，只怕渡劫更难熬。”
师徒的谈话在这夜色中逐渐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