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虞家大宅，今日的喧嚣都透着一股子虚情假意。
琉璃瓦在灵光符的映射下流光溢彩，汉白玉的广场上，各方修士衣袂飘飘，灵兽低伏，珍馐美酒的香气混杂着精纯的灵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今日是虞家老祖三千岁寿诞，排场自然要做足，东域有头有脸的宗门世家，来了七七八八。
可这热闹底下，流淌的是另一种东西。交谈声压得低，眼神飘忽，瞥向主位的方向时，总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怜悯和一丝快意的审视。虞家，这艘东域的巨舰，近百年已是风雨飘摇，灵矿枯竭，子弟青黄不接，强敌环伺，全靠着老祖一人威名强撑。今日这寿宴，与其说是庆贺，不如说是各方来亲眼瞧瞧，这艘船，到底还能撑多久。
而所有微妙视线的焦点，最终都汇聚在一个斜倚在角落白玉栏边的青年身上。
虞渊。
一身料子极华贵的云纹锦袍，却被他穿得松松垮垮，领口微敞，露出小半截锁骨。他手里拎着个朱红酒壶，眼神迷蒙地望着广场中央喷吐灵泉的瑞兽雕像，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百年如一日地挂着，像是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他认真的事。
“啧，果然又是这副德行。”
“老祖寿诞，宾客云集，他就不能稍微装点一下门面？烂泥扶不上墙。”
“装？拿什么装？一个修行百年，连筑基都勉勉强强的‘天才’，你指望他什么？虞家老祖英雄一世，怎么偏生出这么个……”
议论声像是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却又不敢真正放大，毕竟，虞家还没彻底倒下。
几个与虞家素有齟齬的宗门子弟，故意晃到他附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过去。
“王兄，你看那瑞兽雕像，听闻是用了三百斤上品灵玉，由三位炼器宗师联手雕琢了七七四十九日而成，啧啧，真是…浪费啊。”
“李兄此言差矣，虞家底蕴深厚，岂是我等能揣测的？说不定人家家里，这样的东西只是拿来垫桌脚的。对吧，虞大少爷？”
虞渊像是没听见，仰头灌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一线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没入衣襟。他眯起眼，看着天边流云，喃喃自语：“这酒…兑水了。”
那几人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挂不住，冷笑一声，声音更尖利了些：“也是，跟个百年筑基的废物有什么好说的，怕是连灵力怎么运转都忘干净了，说了也是对牛弹琴。”
“走了走了，晦气。”
人群角落，一个穿着素净青衣的少女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她是虞渊的堂妹，虞清。她几次想冲过去，却被身旁的族老死死拉住。
“清儿！不可冲动！还嫌我们虞家不够丢人吗？”族老传音呵斥，脸上亦是火辣辣的发烫。
虞清眼圈微红，看着那个依旧事不关己般的背影，心底一片冰凉。渊哥哥…曾经不是这样的…
忽然，广场边缘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是青云宗的人到了。
青云宗，东域近年风头最劲的宗门，与虞家积怨最深。带队的是其少宗主，云澈，一身月白道袍，身姿挺拔，面容倨傲，周身灵气圆融澎湃，已是金丹中期修为，堪称年轻一代翘楚。
他径直走向主位，对着须发皆白、面带疲色的虞家老祖随意拱了拱手：“恭祝老祖寿诞。家父闭关，特命晚辈送来贺礼。”
他一挥手，一枚玉简漂浮空中。
“听闻虞家近年资源匮乏，子弟修炼艰难。此乃我青云宗《凝元功》，虽只是入门心法，却也足够夯实基础。聊表心意，望虞家…莫要推辞。”
满场死寂。
《凝元功》，大陆货色中的大陆货色，任何一个散修都能弄到的基础功法。在虞家老祖寿诞送上这个，其辱蔑之意，胜过当面抽耳光！
所有宾客的眼神都亮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戏肉来了！
虞家众人脸色瞬间铁青，几位长老霍然起身，周身灵力波动，怒视云澈。
云澈恍若未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角落的虞渊身上，故意扬声道：“哦？虞渊少爷也在？正好，此功法最适合资质…平平之辈，或可助虞渊少爷突破筑基，增寿个二三十年，也是好的。”
哄笑声再也压抑不住，低低地传开。
虞清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甩开族老的手。
就在这死寂与哄笑交织的顶点——
“呵。”
一声轻笑，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虞渊。
他终于放下了酒壶，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眼神甚至因为酒意而显得有些朦胧。他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一步步朝着云澈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疑、嘲讽、和看傻子似的期待。
虞渊走到云澈面前，打了个酒嗝，歪头看了看那枚玉简，然后认真地看向云澈：“青云宗的…好意？”
云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轻蔑得像是在看一只蝼蚁：“怎么，虞大少爷看不上？”
虞渊挠了挠耳朵，忽然笑了，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不是看不上。”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是你们这功法，练岔了道，漏洞多得跟筛子一样，照着练，容易把脑子练坏啊。”
云澈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笑起来：“哈哈哈哈！虞渊，你是喝酒喝傻了还是失心疯了？我青云宗功法，也是你一个废物能评……”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虞渊伸出两根手指，随意地在空中划了几下。
没有灵光闪耀，没有气势磅礴。
但随着他指尖划过，空中留下几道淡薄到几乎看不见的痕迹，隐约构成几个玄奥的符文轨迹。
云澈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骇，眼珠猛地凸出，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事情！
那几道看似随意的轨迹，竟然直指《凝元功》最核心、最隐秘、连他父亲都时常感叹难以完美掌控的三处关键运行节点！甚至…甚至其中一道轨迹，隐隐指向了一种他只在宗门最古老残缺的秘典中瞥见过、理论上更优、却无人能练成的运行方式！
“你…你……”云澈指着虞渊，手指颤抖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不只是他，场中少数几个来自大宗门、见识广博的老辈修士，此刻也骤然变色，死死盯住虞渊那两根手指，脸上写满了惊疑与难以置信！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惊骇中——
“咚！！！”
一声沉闷恐怖到极点的巨响猛然炸开，整个虞家大宅剧烈摇晃，广场地面咔嚓裂开蛛网般的巨缝！笼罩虞家山脉的护族大阵光幕，在一瞬间爆发出刺眼欲盲的光芒，随即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哗啦啦彻底崩碎！
无数狂暴的灵力乱流倒卷而入，吹得人仰马翻，修为稍弱的弟子当场吐血昏厥！
“敌袭！！！”凄厉的嘶吼终于划破凝固的空气。
天空，不知何时已彻底暗了下来。
黑压压的修士大军如同蝗虫过境，遮蔽了天日，恐怖的威压混合着滔天杀意，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压下！
为首的几人，脚踏虚空，气息渊深如海，竟全是元婴后期的恐怖大能！其中一人，面目阴鸷，赫然是虞家不死不休的死对头——幽影阁阁主！
“虞老鬼！今日便是你虞家灭门之时！！”森然的咆哮如同惊雷，滚滚而来。
寿宴会场瞬间大乱！尖叫、怒吼、灵宝出鞘声、法术轰鸣声混作一团！
虞家老祖须发皆张，猛地站起，一口鲜血却先喷了出来，气息急剧萎靡：“你们…竟然下毒？！”
大战瞬间爆发！血色顷刻间染红了华美的广场。
虞渊站在原地，周围的混乱、惨叫、崩碎的玉石、倾覆的美酒，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甚至弯腰，从倾倒的案几上，又捡起了一个完好的酒壶。
一道凌厉的剑光余波劈向他面门，他像是醉汉般踉跄一步，恰好躲过。
“渊哥哥！快走！！”虞清哭喊着，被人潮裹挟着冲向后方，声音淹没在厮杀声中。
云澈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看了一眼深不可测的幽影阁主，又看了一眼仿佛吓傻了的虞渊，脸上重新浮现出狰狞和优越感：“废物就是废物！就算你看得出功法破绽又如何？今日还不是要给我陪葬！记住，下辈子投胎，有点眼力见！”
他说完，身上腾起一件护身法宝光华，便要随着青云宗众人试图突围。
虞渊拔开酒壶塞子，又灌了一口。
他看着云澈仓惶的背影，看着天上肆意屠杀的敌人，看着浴血奋战却不断倒下的族人，看着那位曾经抱过他、教过他、如今却喋血苦战的老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口气里，有百年来的无聊，有藏拙的疲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
“真是…吵死了。”
他随手将酒壶抛向空中。
酒液泼洒而出，却没有落下，而是在空中凝而不散，映照着四周冲天的火光和血光，折射出妖异的光彩。
云澈下意识回头。
所有正在厮杀、正在逃亡、正在狞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一股莫名降临的气机所牵引，眼角余光瞥向了那个方向。
虞渊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手上的灰尘。
然后，他抬起右手，五指微屈，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仿佛握住了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一道光华，自他掌心无声无息地蔓延、凝聚、延伸。
古朴，黯淡，没有任何惊人的威压逸散。
那像是一把剑的雏形，却又模糊不清。
云澈想笑，想嘲讽他临死还要装神弄鬼。
然而，下一个刹那——
“铮——！”
并非响彻天地的剑鸣，而是一声极轻微、极清脆，却精准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修士元神最深处的——
道音！
随着这道音，虞渊手中那模糊的光华骤然凝实！
那是一柄样式奇古的长剑，通体仿佛由混沌之气凝聚，剑身之内，似有万星生灭，万道流转！
紧接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剑意，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洪荒巨兽，睁开了它的眼眸！
天空之上，正一掌拍飞一名虞家金丹长老的幽影阁主，动作猛地一僵，骇然低头！
地面上，试图突围的云澈，以及他身旁几位见多识广的青云宗长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们死死地盯着虞渊手中那柄看似平淡无奇的长剑。
不！
是盯着那长剑之上，自然而然流淌出的、一丝丝、一缕缕、清晰无比、却又根本不该同时出现的——
道韵！
那里面，有他们青云宗镇派绝学《青云剑诀》修炼到极致才能产生的“青冥云气”！有幽影阁秘传《鬼影遁法》大成时方会伴随的“虚空涟漪”！有烈焰门绝不外传的“焚心炎意”！有碧波潭一脉的“三千弱水纹”！
还有更多、更多他们似曾相识，或只在古老传说中听闻过的恐怖道韵！
百家千门！万法万象！
苦修百年、视若性命、仗之横行的独门绝技，此刻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企及的完美姿态，糅合在一起，呈现在那一剑之上！
“不…不可能……”云澈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牙齿得得作响，灵魂都在颤栗。
虞渊持剑而立，懒散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俯视万古的平静与漠然。
他抬眼，目光扫过天上地下那些惊恐欲绝的脸庞。
声音清淡，却如同亿万钧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道心之上。
“天才？”
“各位是不是对天赋…有什么误解？”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虞渊头顶的整片虚空，如同镜子般轰然破碎！
那不是斗法造成的空间裂缝，而是一条被无上伟力强行开辟、贯穿了无尽时空的通道！
通道另一端，弥漫出古老到无法想象的气息。
在无数道近乎崩溃的目光注视下。
一道、两道、十道、百道……
一道道模糊却散发着浩瀚道威的身影，自那通道中缓缓显现。
他们的衣饰古老，气息苍茫，任何一缕逸散，都足以压塌山岳，蒸干江海！
这些身影，任何一个，都只存在于各派最古老的祖师画像之中，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开山祖师、大道显化之身！
此刻，他们竟同时显现！
然后，在天地死寂、万法凝固的绝对寂静中。
这无数足以让整个修真界顶礼膜拜的祖师身影，面向持剑而立的虞渊，齐齐躬身！
继而，万千道韵轰鸣，交织成一道震颤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宏大天音，恭敬叩问：
“恭迎——”
“万道之祖归位！！！”
